六年前,中州學府。
雲晦在封則的服侍下喝下了一整碗湯藥,半夜裡燒得昏昏沉沉,睡在床榻上人事不省。
屋裡大半學子都被宋汲趕回去了,隻剩封則和褚明桀守着。
夜色極其濃郁,昏暗的燭光使人視線不明,封則一直沒有起身,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隻能隐隐約約看到床榻上的影子。
身形單薄,呼吸粗重,時不時還傳來幾聲呓語。
“瞎看什麼呢!”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呵斥,轉而直直扔過來一塊冰涼的帕子,封則沒躲,擡手就将那塊帕子接住了。
褚明桀甩了甩手上的水,轉頭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朝着榻上的雲晦一指。
“殿下還在發熱,你替他擦擦身子。”
封則沒動,托着那塊帕子跪在原地,面容隐在一片暗色之中,周身冷得像塊凝住了的堅冰。
褚明桀見他不動,不耐地擡腳沖着他的肩膀踢了一下,底下的人晃都沒晃。
“怎麼,我使喚不動你嗎?”褚明桀不悅,“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一個小國庶子,能讓你跪着服侍殿下已經是恩賞了。”
這話句句插人心窩子,封則抿了一下唇,“學生身份低微,不敢碰殿下。”
“呵。”褚明桀輕笑一聲,傾着身子對他說,“你大可以‘不敢’,出了這扇門,我就告訴宋先生,說你不敬殿下,将你趕回去。”
他顯然已經将封則的底細都摸清楚了,“屆時你說你父親還會不會讓你母親瞧病?”
封則眉峰一斂,跪着膝行幾步,伸手撩開了床帷外的那層紗帳。
一室寂靜,榻上的人雙眼阖着,臉上浮着一陣潮紅,眼尾的位置尤其嚴重,呼吸之間傳出輕微的響動,帶着一水兒的嬌氣。
帳内昏暗,封則的視線隻在那張漂亮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随後便面無表情地掀開了雲晦的衣角。
腰腹上的皮膚細軟白嫩,雖還沒有長成,卻已經可以露出一些少年端倪來。
定然是很細很軟的腰。
封則強迫自己不能多想下去,又值年輕氣盛,手裡的冰帕子連捂都不捂,徑直就按在了雲晦的小腹上。
燒得迷迷糊糊的人頓時發出一聲呻.吟。
封則手上一頓,循着聲音的來源去看,隻見那嬌貴的小皇子在睡夢中擰緊了眉頭,手指緊緊攥着單薄的綢衫,指尖是粉色的。
他忽然想去看他的腳趾。
轉眼又挨了一腳,褚明桀氣勢洶洶地說:“你到底會不會照顧人?”
封則不語,将帕子重新拿起來,用自己的手捂着,刺骨的涼意逐漸浸到他的手掌上,等到手上的觸覺沒那麼明顯了,他才又替雲晦擦身體。
這一次小皇子沒有太大的反應,但還是發出了輕輕的“咛”聲。
他好像很喜歡叫。
封則這麼想着,又将熱起來的帕子從雲晦身上取下來,指腹帶過那片被擦拭過的皮膚,已經沒有那麼燙了。
他膝行着将帕子浸到冰水裡,撈起來,重新與手掌去捂。
如此周而複始。
期間褚明桀揚言自己累了,打着哈切出門去休息,臨走前還不忘囑咐封則跪着伺候。
門關上的時候封則回頭看了一眼,确認這是個帶着暖意的盛春,可手上的溫度卻刺骨寒涼,如同那塊永遠暖不起來的冰帕子。
後半夜時,雲晦的高熱已經漸漸退了下去,呼吸平穩下來,幹裂的嘴角也多了些血色。
他是被渴醒的。
嗓子裡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嘗試着咳了聲,卻啞得發不出什麼聲音。
身上出了一層汗,黏黏膩膩,頭痛欲裂。
雲晦撐着胳膊想要從床上起來找水喝,上身剛剛掀起幾寸,手臂驟然哆嗦起來,“哐”一聲又摔回到床榻上。
好在被褥夠軟,這一下摔得并不疼。
“殿下醒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極為陌生的聲音,雲晦吓了一跳,側首看過去,果然叫自己床榻邊守着一個人影。
隻是天色昏沉,屋裡的燭燈又已經燒完了,他一時無法看清那人的樣子。
隻知道是個背影,靠床坐着,看衣着有點兒眼熟。
“你是誰?”小孩兒怯急了,扒着一截被角咬着嘴唇問,嗓音因為高熱而變得極為沙啞。
封則背對着雲晦坐在床邊的腳踏上,聞言并沒有要答話的意思。他一隻胳膊撐在膝蓋上坐着,如果提着燈籠靠近去看,就會發現那張冷峻的臉上已經盡是疲累。
近一整日都跪着,鐵打的人都受不了。
封則動了動腿腳,沒出聲,緩着僵硬的身體從腳踏上站起來,才又問雲晦:“殿下還有哪裡不舒服?我去請大夫來瞧。”
攥着小被子的雲晦倏地松開了手。
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在夜色中仍然顯得很亮,因為在生病的緣故,眸子裡似乎也蒙了一層若有若無的水光,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但他的語氣卻有些驚訝,“是你啊?!”
這是認出來了。
一場高燒不至于将人燒糊塗,雲晦上午剛淋了封則一頭洗腳水,自然不會轉頭就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