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則卻守着規矩向後退了一步,擡手行了個揖禮,一闆一眼地重複剛才的問題。
“殿下還有哪裡不舒服?”
那語氣裡聽不出一點兒溫度,活像一塊在冰天雪地裡被凍住了的木頭。
雲晦登時就覺得有些委屈。
明明早上還見過的,雖說淋了你一頭水,但不是給了帕子道了歉嘛,怎麼還冷着一張臉!
小孩兒仰面躺在床上,一雙大眼睛緩慢地眨動,餘光瞥見封則還拘着禮數,大有一種自己不說“免禮”他就不知道起來似的。
雲晦于是跟他較上了勁兒。
他拽着手裡的被角在床上側了個身,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封則看,就想看他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放下手來。
小時候最愛這麼瞪人了。
瞪了許久都沒看到對面的人有什麼反應,雲晦終于卸了力氣,壓着被褥軟綿綿地說:“我沒哪兒不舒服,你可以給我倒杯水嗎?”
封則站在暗色裡,聞言仍然沒有什麼反應,雲晦覺得自己今夜這口水算是沒指望了,軟哒哒地躺回床上“哎呦”一聲,可憐兮兮地咬住了嘴唇。
算了,渴死我吧。
他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就這麼自暴自棄地躺着,即将昏昏欲睡時忽然覺得頭頸一輕——封則已經單手托住他的脖子将他扶了起來。
雲晦身份尊貴,很少被人觸碰這麼敏感的位置,後頸處迅速紅了一片。
覆在自己後頸上的那隻手生着厚厚的繭子,每一個指頭的顫動都讓他覺得渾身發癢,似乎有什麼穴位被人拿捏住了似地。
雲晦不敢亂動,但臉上一點兒都看不出懼意,一闆一眼地擰起眉毛,想要呵斥這犯上造次的人。
正要開口,嘴邊忽然被遞過來一碗溫熱的水。
封則已經在床邊的腳踏上屈膝跪下,原本托着雲晦後頸的手順勢向下挪動,整隻手都托住他的後背,使他能夠半躺半仰地靠坐在床上。
另一隻手攪動調羹,小半勺溫水遞到雲晦嘴邊,貼心周到之至在于連那調羹也是溫熱的。
雲晦高熱缺水,嘴唇都已經幹裂了,下意識地張開嘴唇去含那隻調羹,一口溫潤的水流就這樣潤到他的喉嚨裡,嗓子總算沒有那麼難受了。
久旱逢甘霖,雲晦立刻覺得自己像一棵被澆了水的小豆芽,充盈着水氣滿足地擡起頭來。
小郎君好會伺候人呢。
雲晦不知道,方才他神志不清被喂藥的時候,封則用的也是這個動作。
但床褥恰好遮擋了他的視線,以至于雲晦并沒有看到封則因為久跪而開始發顫的腿股。
他滿足地喝下一整碗水,靠在床上揉揉眼睛,展開一個皇子對庶民的盤問。
“你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十幾?”
封則沒有擡眼,将手中的水碗放在床邊的小幾上,仍然很規矩地答話:“學生封則,十六歲。”
“哦。”雲晦圓起嘴巴答應了一聲,又攪着手指問,“你有表字嗎?”
“有的。”
雲晦是個乖小孩兒,拽着暈乎乎的腦子掐算了一會兒,小郎君比他大三歲,體貼入微會照顧人,連喂得水都格外好喝。
小孩兒擡起臉來,嘴角裂開明媚的笑意,幾乎可以虧到藏在最深處的犬齒。
“那我就叫你‘鶴循哥哥’了!”
這一聲叫得極為熱切,封則的眉梢不可避免地顫了一下,古水無波的一雙眼睛微微一擡。
他在家裡的日子艱難,從未被人這麼叫過。
心裡像是被小貓爪子撓過,泛起一陣癢意。
一陣沉默過後,雲晦忽然在床上不安地動了動,揚起腦袋問封則:“表兄呢?”
他的表兄便是褚明桀。
“世子在休息。”封則察覺到雲晦的臉色有些奇怪,傾身問他,“殿下?”
“那,你抱我起來。”雲晦結巴了一下,臉上又浮上一陣高熱一般的潮紅,糯聲說,“我想去濕濕。”
中州小孩兒嬌生慣養,都管解手叫“濕濕”。
封則沒聽過這個,皺着眉表示不解,卻得到雲晦手蹬腳踢的一陣催促。
“快一點……我要憋不住了!”
封則恍然大悟,撐着床榻将自己僵硬的雙腿從地上起來,想要彎腰去抱雲晦,手伸到半空卻又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眼前的小皇子隻穿着一件綢衣,露出來的手腳極其白皙,看起來不容亵渎。
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抱他。
再一怔愣,隻覺得懷裡依上來一個熱熱的人——雲晦已經自己攏着他的脖頸貼上來了。
“快點快點!”小孩兒踢着腳催促。
封則隻能收起全部的心思,單手龍這他的後背将人抱起來,又騰出一隻手去開門。
門一開,恰好碰上前來探望的褚明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