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哭聲漸遠,戚知霄握着缰繩的手也松開些許,然而下一瞬她卻猛然勒馬。
“為什麼跟着我。”
方芸兒,也就是最開始差點慘遭淩辱的女子,氣喘籲籲的停下來,捂着胸口大喘着氣,雙眼晶亮仰頭崇敬的望着她,緊張又忐忑道:“恩人!我不求您庇護,我隻想跟着您!是您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早就死了,甚至比死還要痛苦的活着!所以,求您不要趕走我,我隻是想跟着您!”
戚知霄淡淡看了她兩秒,調轉馬頭轉過身輕踢馬腹繼續趕路。
隻是身後的動靜到底是擾亂了她的思緒,想到方才停下轉身時,餘光瞥見百米遠外聚在一處,形容狼狽孤苦無依,墊着腳尖殷切期盼看着自己的村民,還有身後遠遠墜着用裹着小腳艱難追趕的腳步聲。
她眸光微動,複又眼神堅定看向前方,她自己尚且不知前路,沒有一處容身之所,如何能擔負起他人的安定。人能依靠的始終隻有自己!
如此一想她再不猶豫,低喝一聲驅緊馬腹加速向前弛去,身後驚慌的叫喊也随之消散在風中。
“恩人!恩人!!!”
方芸兒提着裙子急切的向前追趕,可奈何自己一雙小腳平時多走些路便疼痛難當,如今她忍痛急奔已是強弩之末,再見她毫不留情的離開瞬間便崩潰癱倒絕望痛哭。
抱着希望趕來的村民茫然無助的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被地上的悲鳴哭聲感染不禁也淚流滿面,再看看周遭被損毀的麥田,相隔不遠處便有一具相熟的屍首,那其中就有自己的爹娘,妻兒,親人,再想到以後無處容身朝不保夕的日子,心中便盡是絕望,已然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我們望陽村二百多口人,如今被殺得隻剩下不到十人,家沒了,親人沒了,糧食也被搶走了,那些毫無人性的黃義軍随時可能還會過來,我們還有什麼活路?莫不如主動赴死也好過被人折磨慘死!”
“是啊,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在這亂世哪裡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我們還怎麼活啊!”
“天不給人活路啊!嗚嗚嗚,”
方芸兒麻木的聽着大家自暴自棄的話,突然眼神大動,掙紮着站起來堅定搖頭:“不!我不甘心!恩人把我救下不是讓我自殺的,我還沒有報恩,我還不知道恩人的名字,我還沒有為爹娘報仇,還有哥哥,我不能死!恩人方才沒有拒絕我,她一定是在考驗我,我要去找她!”
凄惶之聲戛然而止,若有活路誰人甘願去死?
空氣靜默片刻後,其他不甘心就這麼赴死的村民也被她喚起了那絲缥缈希望,跟着附和:“芸兒說的不錯,我們大難不死已是天幸,怎麼能有如此輕生的念頭?這豈不是辜負了恩人的拔刀相助?”
“沒錯,我們還沒報答恩人,還沒有報仇,還沒有過上好日子,不能就這麼丢了性命!”
村人的情緒剛剛被調動起來,卻又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驚慌失措間來不及看,忙要四散逃離,然而還沒等動作,那馬就已經在近前疾停!
竟然又是黃義軍的人!而且又是一群!
難道老天就是要他們不能活嗎?他們躲過了屠村,被搜出來也躲過了殺害,可如今,竟到最後還是要命喪在這群喪盡天良的黃義軍手裡嗎?!
他們驚駭萬分的看着馬上高坐的猙獰笑臉,一時間絕望如潮水将衆人淹沒,連逃跑的力氣和勇氣都消失殆盡,如一灘攤爛泥被人驅趕在馬前趴跪着,滿心的麻木絕望。
幾個脖系黃巾面容普通,卻帶着兇煞的男人睥睨着馬下瑟瑟發抖的村民,忽然興奮大笑:“咱們來得倒是巧了,竟然還有女人?!”
“咱們黃義軍所過之處向來是無人生還,怎麼還有漏網之魚呢?許隊的活幹得可是不行啊!待回去咱們可得跟首領如實彙報,罰了他們的賞!”
領頭的黑面男人三角眼一眯,哼哼奸笑:“人有漏網,那說不定這村裡還有錢糧在,你們去裡面搜羅搜羅,就是遇上他們也别給老子慫了,誰讓他們差沒辦好,還勞得首領派了咱們過來催,快去!”
一旁幾名同樣黑瘦的男子似模似樣的拱手說了句遵令,就大喝一聲打馬進了村。
跪趴在地本來力氣全無的村民突然齊齊一個激靈,禁不住瞪大眼驚愕互看,那村裡,可是有黃義軍的屍體!若是被他們發現了,那--
慌張無措間,方才跑走的馬蹄聲已經迅速去而複返,一道無比驚愕的叫喊聲也随之傳來。
“頭兒!出事了,裡面咱們的人被人殺了!”
正要對地上女人白嫩的臉蛋上下其手的幾人齊刷刷站起來,吃驚的瞪着來人不敢相信的大聲又問:“你剛才說什麼,誰被殺了?”
來人驚魂未定的下了馬,想到剛才看到那幾人的死狀,心有餘悸的用力點頭:“是,是咱們的人被殺了!”
此話一出,幾人頓時大怒:“什麼人竟敢動我們黃義軍?他娘的找死!”
“奶奶的,是不是你們?你們這些狗雜碎竟然敢殺我們黃義軍的人,老子要把你們碎屍萬段!”
說完擡腳就朝地上趴着的人踹去,邊踹邊大聲怒罵:“是誰,是不是你?還是你?他娘的,老子活刮了你們!”
抱頭忍受着打罵和死亡威脅的村民默默的飲泣,身體失控的哆嗦着,這一刻他們無比希望有人再來救救自己,希望恩人能夠回來救自己,可他們都知道恩人已經走了,她拒絕了他們的請求,他們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領頭的男人已經騎馬過去看過了那幾個人的死狀,揮手讓施暴的手下讓開,唰的抽出刀點在他們臉前,陰笑道:“我知道人不是你們殺的,你們也沒這個本事能把人一刀斃命,說!那個敢跟我們黃義軍對着幹的人是誰?說出來老子就放你們一條賤命,要是不說,哼哼!”
眼前這一幕如此熟悉,就在不久前,上一批黃義軍也是如此虛僞說着哄騙的話,可這次,卻不會再有人來救他們了。
與其他人麻木絕望不同,方芸兒雖面色慘白卻強撐着挺直脊背,雙眼含着滔天恨意死死瞪着他,雖是被迫着跪着,但她的神情卻不屑至極。
“滅絕人性的畜牲,什麼義軍我呸!不過是一群扯了遮羞布來掩飾自己内心肮髒邪惡的醜陋嘴臉的畜牲罷了!有人殺了畜牲,我怕是要狂笑三天不止,豈會向你們告密求饒?簡直可笑!就算你殺了我又怎麼樣,你,你們,你們所謂的黃義軍,終有一天也會被别人殺掉!哈哈哈!”
其他村民被她悲怆的呼喊吸引,愕然的看着她,她這樣咒罵他們,難道不怕死嗎?可他們看着她悍不畏死,覆着髒污也難掩嬌色的臉上仿佛散發着神聖的光芒的神采,心中竟不由也熱騰起來。
反正都是死,為什麼要這麼沒用的憋屈至死!他們經曆了絕望,希望,再到絕望再到希望,如今又到絕路,幾經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再看着眼前兇神惡煞面目可憎的亂軍時,心裡的懼怕竟然奇異的消失了!
他們一個個直起身,擡起頭,臉上同樣扯出嘲諷的笑容,将胸中的悲怆憤怒以破口大罵盡數發洩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