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忙拉了說話之人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亂說話,“你可别在外面說這些危言聳聽的話,若是被知州大人聽到,把你趕出城去,以你這手不能提弱不禁風的體格,怕是活不了幾日!”
楊光晨睨了他一眼搖頭嗤笑,“掩耳盜鈴,大夢不醒啊!”
他們二人的話除了旁桌黃衣男子聽到,并沒有被其他人察覺,而茶樓裡的侃侃而談聲也還在繼續。
“诶你們聽說了嗎?淮南封地的淮安王雖沒有昭告天下,可已經有自立為王的意圖了!淮南富庶,暢通發達,淮安王有錢有兵,說不得啊,啧啧啧,”
“好像聽了那麼一耳朵,而且我還聽說北邊的一個諸侯也擁兵自重不聽朝廷派遣,你們說,這是不是,也??”
“我還聽說其他王侯好像也有什麼動靜,而且,據說這些個義軍還有塞外各族好像都與這些個有錢有權的王侯互通有無呢!”
“要我說,這裡面還是北邊那位最有可能。其他王侯雖然有名有錢,可那些兵将哪能跟那些身經百戰縱橫沙場的勇武之士相比?若真有那麼一天,還真是那邊的勝算大呢!”
“是啊,聽說外面又來了不少流民想要進城,可千萬别放他們進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奸細,身上有沒有什麼疫病呢--”
“就是啊那些人經曆戰亂說不定已有反心,肯定對我們這些太平人心懷怨恨,萬一放進來的人想做些什麼,或者帶進來什麼不好的習性,豈不是要害了這一城人?決不能放人進來!”
戚知霄沒再聽下去,而是起身離座,不遠不近跟在前方兩個年輕男子身後,等二人分别後,她才快步上前:“前方這位公子請留步。”
楊光晨臉上仍帶着對朝廷與安州不作為,隻知笙歌享樂不管百姓死活的憤懑。回頭見是一沒見過的布衣中年男子拱手作揖後,忙收斂神情,轉過身溫文笑問:“不知這位兄台叫住在下是有何事?”
戚知霄回施一禮,上前兩步再次說道:“在下方才就坐在公子旁桌,聽得公子對天下百姓心懷憐憫而心有所感。似公子這等安穩度日還能想着戰亂紛擾憂國憂民,不由令人佩服。”
楊光晨聞聽此話臉上霎時一紅,忙擡袖掩面搖頭愧道:“慚愧慚愧,在下實在當不起兄台佩服二字。在下不過一不出名的書生,文不能安天下,武不能打天下,也唯有說出兩句實話警醒夢中人罷了。”
“公子過謙了,似城中人人排外不理外界人間煉獄之私心者比比皆是,而公子能為百姓說話已經是勇氣可嘉。”
見對方仍臉上羞紅,戚知霄眼神無波不再虛與:“實不相瞞在下貿然叫住公子,也是有事相請。”
楊光晨壓下羞愧之意,忙作揖疑問:“兄台但講無妨,何用請之一字?”
“不知公子可對當今天下有所知之,又可有确實消息以據。我聽那樓中說書先生和旁人所言均有誇大其詞之疑,唯公子言語中肯,不似他們有表現之嫌。隻我一親族尚在外流浪,安州又已不放流民入城,故此我才想問問公子,哪裡可有如你我所處偏安之地?”
戚知宵之所以會問此人,一是他确如自己所說那茶樓裡議論翻天也就這人說的真心實意。再一個,此人雖是個文弱書生,可衣着富貴,剛才他搖扇時下方墜着的吊飾,腰間懸挂的配飾都可證明此人家境富裕。
性情孤傲卻不倨傲,能在那樣的場合說出那樣的話,家中必是有些底氣,且私下裡對如今局勢探讨過。
即便他話中有些水分,但也足以讓她捕捉到幾分可用的信息。
楊光晨确實如她所料家中富裕,還托人拜了告老還鄉隐姓埋名的朝中三品大員做了老師。有名師指導學業思維自然不同尋常。若不是如今天下大亂,怕是他已經榜上有名了。
可恨如今出行不易,他一腔才華隻能困囿在這小小安州。若不是還有恩師在此,能和各地的師兄弟往來通信讓他們得以了解時事,評判這天下大勢,他便是不被這世道所害,也要被這有形的囚籠逼瘋。
雖然他在與恩師交談時多是聽的多,可他亦有想要一吐為快之意!家裡無人可與之傾訴,亦不好在外多言,今日可倒好,竟然有人主動問到自己頭上,這可真真是得遇知己啊!
當下他臉上便露出興緻勃勃之色,又近前兩步斂神說道:“在下楊光晨,安州本地人士,确是對如今局勢有所鑽研。不知兄台如何稱呼,不如我們找個地方細細探讨一番?”
戚知宵自然看出自己的話點到了對方的癢處,但她此次入城可不是來交朋友。剛才礙于形勢她已經是違了脾氣多言斡旋,現下更不準備再耗費時間去坐下細說。
“楊公子見諒,親人安危難測,在下實在沒心思坐下喝茶。我見楊公子胸有溝壑,還望楊公子見諒,能不吝告知。”
楊光晨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便也沒再多勸,将老師和自己的分析判斷,略作斟酌增減告知。
“若說如今哪裡稱得上太平,除了咱們安州,當屬北方甘陵,那裡是大濛要塞,褚侯掌兵三十萬常年鎮守,其人英明神武手下兵強馬壯外敵不敢來犯!”
說到這裡,他又搖頭惜歎:“隻是可惜啊,一代忠良被奸臣所害,當今繼位被召入宮後便...”
未盡之語戚知霄自是心知肚明,無非就是卸磨殺驢,或是功高震主,被把持朝政的佞臣坑害了。
“那如楊公子所言,甘陵已經群龍無首三載不止,又何來太平一說?”
楊光晨迅速打起精神,清明的眼中放着亮光:“褚侯雖不在了,可餘威尚在,忠心屬下尚在,且還有一少年英才聰慧絕倫的褚公子在!遂,即便是朝廷派人空降管攝,亦不過是陽奉陰違罷了。二者相互制衡,甘陵安定!”
“既然甘陵有精兵三十萬,為何不平定天下,卻任由百姓塗炭,野心四起?”
“那自然是--”褚侯被朝廷所害,褚家軍隊如何會再替朝廷賣命?再者,褚公子雖然驚才絕豔,但卻終究不是褚侯,加之财寶美人攻勢,亂世之下野心昭彰,誰還想再屈居于人下?
這些話,楊光晨謹慎的沒有再說,畢竟如今朝廷尚在,就算這已經是天下人不宣之秘,但也不可随意對人言說。
“除了甘陵,就距安州八百裡外的江吉軍之地也穩如金湯,但可惜那裡也不收民衆。東羅荊,西文仙,南黔州這幾地還可有尚存之機,且看兄台親族離哪處最近,便快快前去,畢竟我們也不知他們會否也閉門禁入。”
戚知霄點點頭,腦中對大濛模糊的地域形勢已漸有輪廓,
“多謝楊公子誠心告之,今日你所言隻入我耳,止于我口。我姓戚,若有朝一日你我二人再見,戚某定會還了你這一報。”
得到想要的消息并許以謝諾後,戚知霄便在對方意猶未盡的表情下利落抽.身告别,轉身時臉上刻意表露的和善也随即消失不見,那雙眼亦恢複了鋒冷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