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房溫聽他說完,明睿的眼中是止不住的贊賞,多少人終其一生都不能大徹大悟,而他如今才不過二十青齡,便已參透世事成長至斯,玉不雕不成器,果然如是。
“我且問你,若有機會叫你入府為官,施展才華,你是選擇前者,還是要走儒将之道?”
楊光晨心中微跳,直覺老師言有深意,但他未去多想,而是認真思考他所問,片刻後,他眼神堅定,答道:“若有機會為官以施抱負,我自要選擇前者,發揮所長。”
湯房溫緩緩點頭未再言語,叫他回去後,便修書一封派人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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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唔!”
慘叫痛叫不斷在校場響起,每一次的呼聲卻都又戛然而止,高挑矯健的身影如幽靈般穿梭在個個高大強健手持兵刃的兵士之間,兵器乒乓落地聲不絕于耳,不消多時,整個校場上便躺倒一片。
戚知霄停下腳步,凜然身形立在陽光下,平靜淡漠的目光掃視着從地上接連爬起列隊站好低頭沒臉的親兵,冷然說道:“兵器固然是取勝便利,但戰鬥時,除了兵器,身體的個個部位都是絕殺之刃,若是在戰場上,剛才你們都已經沒命了。”
“繼續!”
場上一百人,個個站出來都能算得上百裡挑一的好手,可此刻卻都低着頭心中發緊,臉上發燙,她的話雖重,但确是實話不假,他們一百人,手持兵刃與她對戰,而她甚至連刀都未拔出,赤手空拳便将他們個個繳了兵器,或抹喉砍腕,或斷脊攔腰一招制敵,若真到了戰場,遇見如她這般可怕的敵人,他們真的是頃刻間便會失去性命。
但每一次被她輕而易舉毫無懸念的打到,他們對她的崇拜就更重一分,想要變強的欲.望就更強烈一分。
絕對的反應能力,不到時刻危在旦夕的緊迫感下難以快速養成,與實力相同的人對練也難以提升,由她親手調練他們是有進步,但還是太慢。
戚知霄不由又想到若是有喪屍在,隻将他們仍在喪屍堆裡一天,絕對能叫他們實力大增。不過喪屍沒有,暴虐的野獸卻可遍尋,
“末将參見戚公!”
戚知霄停下思索,側眸看去:“何事。”
邊也快步趕來,神色複雜遞信給她:“湯府來信,道是本人願為城中效力,然年歲已大有心無力,倒有一學生剛正不阿,才能出衆,品性難得,若城中不棄,便薦他為城中效力。末将派人打聽過,湯老這位學生乃安州本地人士,家中豪富,自小便請名師教授,三年前拜于湯老門下,于文人學子中确是較為出衆之人,而今正在新兵營中搏練,成效不算出衆,但不曾偷奸耍滑,準時點卯,日日不落,于新兵來說,可評為中等,請戚公親閱。”
湯府?
若是他不提,她都快要忘記這一号人物,戚知霄打開信件一目十行掃過後,冷厲漆黑的眉眼微不可查揚了下,
“楊光晨,”
她凝眸思索了瞬,眉宇舒展,是那個欠了人情的學生,倒是巧了。
“叫府吏找出曆年科舉的卷子,修改加深主實用,挑城中為難不順之務,叫他來做,能不能勝任憑本事再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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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地青黃卻不見人煙的黃土大道上,忽然煙塵彌漫,一隊慌亂逃命的隊伍隐約閃現,馬蹄陣陣,腳步紛沓,鬼哭狼嚎,萦繞半空,騎馬領頭之人高喝一聲,馬聲嘶鳴,随即,一行人便快速轉入道旁茂密的樹林隐匿不見,荒涼大道也重歸平靜。
“大人,末将,剛已看過,那些,亂軍,已經,已經沒再追來了...”
說話的男子身穿軍甲,但其上多處砍痕,手臂腰腿上,巴掌臂長的刀傷随處可見,急喘着說完這句話,男子便轟然脫力自馬上摔落倒地。
“鄧将軍!”
沒了頂的馬車上,被颠的面無人色穿着官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尖叫了聲,見他費力擡了下頭,知道人還沒死才放下心來,被車夫扶着顫顫巍巍的下了馬車。
但他沒先去看被擡到樹下遍體鱗傷面色慘白的将軍,而是見着坐了一地,大喘着氣,一個個面無人色,如喪家之犬的護衛隊,布滿塵土汗漬的臉上恐懼褪下怒氣陡升,橫眉怒目,破口大罵,“一幫狗泥腿子的鄉野刁民,連本官的車架也敢搶!待本官回到上京上禀陛下定要将這些下賤的亂軍刁民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不!本官要馬上糾集官兵絞殺他們,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恨!”
說罷,又猶不解恨怒指地上狼狽休息的護衛們,脖紅漲臉斥道:“虧你們還是陛下欽點的勇武之士,竟然被一幫鄉野刁民打的抱頭鼠竄,待回到上京,本官定将你們所為上禀陛下,治你們護衛不利之罪!”
然此刻好不容得了片刻喘息,用來休整都嫌不夠,根本沒人向他跪地求饒以平他心頭之憤。
鄧将軍聽不得手下被如此責罵,有心辯解卻身負重傷有心無力,半垂的眼簾艱難掃過僅剩幸存,均負傷不輕的兵士,忽地心中大痛,熱淚橫流。
出京時,他們一共一千兵士,可曆經三月,從上京到湘南,再被亂民斷了路線,輾轉返避逃京複命,竟是被逼得一直西行,直至到達安州附近,已途經多遭亂民搶食,亂軍奪财,兵士死的死傷的傷,如今竟隻剩下不到三十人!
安州偏西南,而上京在東,中間差了幾千裡,想要以這區區三十殘兵,抵擋亂軍流民返回上京根本就是癡人說夢!而那窮兇極惡如豺狼鬣狗的亂軍還不依不饒,說不得不久後就要追上,将他們僅剩的車馬銀資搶奪,
可笑這位不知人間疾苦,還妄想回京清繳亂軍的欽差大臣,到了此刻,竟還專橫跋扈,若朝廷能出兵清繳,還會派他們一行冒着烽煙戰亂前往各地請諸王侯聽天子令平亂嗎?!
而諸王侯若願出手,又何用天子幾番下令不聽,才派人親往,他們一行又會勢單力薄狼狽至此,險些覆滅嗎?!
一時間,絕望鋪天蓋地而來,叫人心生死志。
在場唯一毫發無傷的,也隻有此刻還能站着耀武揚威橫加指點的欽差大臣,見無人應答自己,他更是氣上心來,一路從流民,亂軍,諸王侯,護衛兵士,罵到朝中官員,乃至于天子,
那麼多官員偏偏就選中自己,說是欽差代天出行,可這般亂世天下,連堂堂天子都不被放在眼裡,誰又會能把他一個官員當根蔥!
更可恨那些王侯對自己及背後天子輕視鄙薄,明目張膽的冷眼嘲諷,竟眼睜睜看着自己等人被流民搶奪,被亂軍殘殺,還說什麼不殺自己已是對天子敬重,一幫亂臣賊子簡直可恨至極,該死之極!
“不是說安州太平嗎,立刻動身前往安州,不!去叫安州知州親自來接本官!那幫擁兵自重的王侯不将天子放在眼中,本官就不信,一個小小的安州城,也敢不聽朝廷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