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細細地下,洛胥煩這雨聲,他從不愛來霈都。福德年間明晗執政,時常召集四山一海入都朝見,洛胥那時就跟老禦君來過一回,他在這裡受了點氣,回去就把明晗賜的鞭子扔了。
聽說那鞭子有賜祝奇效,大約是真的,因為洛胥扔完沒幾年,明晗就暴斃了,如今公主明昽要繼位,明氏又遷回昶城,把霈都和神宮都留給了公主所誕的儲君。
要說這儲君,倒也神秘,隻聽聞他是公主的愛子,從前在明晗跟前很跋扈,小小年紀就被明晗罰去看守艽母神木,後來等洛胥繼任天海禦君,他才被公主接回霈都——他們締結契約十來年,至今沒見過一面。
這人單字一個濯。
明氏一脈因為修火,素愛用“日”來修飾其名,從開國的明暚到如今的明昽,無一例外,唯有這位儲君是水。
“此乃命中注定,”老禦君對兒子瞎謅,“你看這名字,是天要你二人魂魄相許,不是老爹。”
洛胥聽完,不僅把鞭子扔了,連指環也扔了。老禦君來不及慘叫,在天海裡遊了三圈,才把指環找回來,他自覺心虛,不敢找兒子算賬,便對禦妃吹枕邊風,害得洛胥罰抄三遍和家頌。
好命啊。
洛胥心道。如今真成了婚,花裡胡哨的頭銜比他爹的還長三圈,以後天海他最大,早晚能讓他爹倒背和家頌。
雨聲連綿。
洛胥沒睡意,他抽出火符,在黑暗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折着打發時間。主持完四山朝會他就走,這婚成了跟沒成差不多,他原本也沒想多留,如今碰不着面倒也輕松,免得兩個人相看兩厭。
火符成了紙鳥,他又拆開,重折起來,如此反複。那符箓好可憐,在禦君指間變得皺皺巴巴,眼見壽命将盡。
這時,門簾微動,從外面鑽進個豹子來。洛胥騰出隻手,淡淡道:“去哪了?”
豹子抖了抖皮毛,輕若無物,它遊過門口的屏風,伸長頸,用濕漉漉的鼻子碰洛胥的手。
“你主人沒馴過你,”洛胥單手微晃,火符自燃,他在那微弱火焰中轉過目光,“陌生人少蹭嗎?”
床邊坐着個花豹,它頂着洛胥的手,一雙金瞳惺忪,正新奇地注視着洛胥。這豹子一隻耳上挂着白薇花,花瓣凋零,像是被人揉碎了。
“怪了,”有人說,“這不是我的屋、我的床嗎?”
這聲音懶淡,在雨裡打着飄兒,更有點嘲弄。
洛胥眉微挑,語氣了然:“原來霈都收不到傳送令,難怪萬事都會慢人一步。”
“嘴巴這麼厲害,”那人掀起門簾,貓腰鑽進屋,“洞房是不是會咬人?”
“怕什麼?”洛胥手輕翻,扣住要咬人的花丞相,“花燭對照,日月在上,保我夫妻二人百年和諧,恩愛到老。”
風吹門簾,有雨星星點點地飄進來,那人站在屏風後,隻有輪廓隐約透出來。洛胥的火符燃到指尖,又無聲熄滅,似乎有一刹那,他們的影子在交疊。
屏面上的火雲刺繡暈開,那人踮起些腳,壓着一手,趴在屏風上。風雨如晦,他的眼神不加遮掩,直勾勾地瞧着洛胥,室内有他,仿佛頓時亮了。
“過來,”明濯有意無意,像在叫他,又像在叫花丞相,“給我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