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都常年雨水,秋冬尤其,神宮的四方又是巍峨高牆,因而人一入宮,便會覺得天地逼仄,舉目盡是陰雲和重檐,烏沉沉地透不過氣。
幾個宮仆手持燈籠,由遠及近,正在竊竊私語。
“哪有人成婚是披甲來的……”
“……這婚事當初定下,洛氏就很不甘願……”
“那也難怪,天海本有受誡君主之權,如今結了親,誅天銀令的威風也要減三分。我瞧那禦君進殿的時候,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
“要他怎麼笑得出?他來成親,君主連面也不露,隻差守門人來訓話,好一場下馬威。”
“真是對怨偶呀。”
“若是互不搭理就罷了,隻盼着萬不要打起來,為這婚事,公主連都城都遷了,如今金烏修複,昶城那頭還等着君與君去主持四山朝會。”
他們走近,又經過,聲音漸遠。
“總歸是禮成了,往好些想,待今晚洞完房,保不齊就好起來了。”
“還說呢,都這個時辰了,也不見君主的蹤影……”
官仆逐個隐入回廊,燈籠似蒙了層紗布,跟着消失。天已半黑,見靈殿内笙歌鼎沸,前來賀喜的宗族門派、通神散修鼓吹喧阗。紅綢燈籠點遍霈都,白薇與卍字變着花湊對,從城郊到神宮,俱是百鳥朝賀的祥啼。
霈都有銀牙庇佑,如今晦芒還在世,依照規矩,君與君應該并肩同坐,在見靈殿後的面神堂裡聽祂一曲,可惜蒙眼的月神将琵琶撥了一輪又一輪,面前的坐墊仍舊空空。
晦芒身輕如燕,祂一邊換曲,一邊惆怅地轉圈,從堂内緩緩飄蕩出來。雨随着祂的琵琶聲或大或小,群鳥飛繞,祂蒙眼的白綢由鳥雀銜引着,不斷變長、變長,好似要伸到昶城那頭去。
天海禦君便是這樣被吵醒的,他沒動,隻問外頭的人:“什麼時候了?”
暮超和守門人在檐下面對面,聽見他問話,一時間都轉過來,待劍碰到刀,又都覺得尴尬。
“……禮過完了,這會兒該洞房了。”暮超扶着刀柄先轉回去,“禦君,前幾日趕路辛苦,今夜就趁早歇吧。”
洛胥枕着銀獸尾,眼瞟向窗子:“君主還在忙?”
這話不該暮超答,他狀如木雕,守門人呆立片刻,方才回過神,抓耳撓腮地說:“回禦君,我們君主他、他……”
“他夙夜不懈、宵衣旰食、日理萬機,”洛胥聲音散漫,“我早知君主在霈都政務繁忙,堂我一人拜過了,你勸他不必着急回來,隻管勤勉治事,早點實現天下大同。”
守門人雖然不善言談,卻也聽得出好歹,他想勸說幾句,又不知該從何講起,恰逢見靈殿升起金粉火花,在半空炸出成片的白薇花浪,人聲嘈雜,一晃神的功夫,屋内的燈燭就全滅了。
“禦君就寝自有安排,”暮超客氣地伸手引路,“這位兄弟,咱們去院門口守吧。”
守門人道:“可是君主有令,要我寸步不離地守着禦君。”
“凡事皆有例外,”暮超話很體面,“我們禦君是獨寝慣了的,一點動靜都聽不得,況且今夜洞房花燭,好些規矩做不得數。”
守門人理虧,也不好在今夜與他争論,便随他挪步去了院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