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超也不過去扶他，就在那兒喋喋不休。

“年輕人要有情有義——”

“人家小盛，又是陪看病又是給做飯的，你憑啥截胡啊……”

“歇會吧大哥”樊星實在聽不下去了，心說我就不應該來。

他把盛赫咺拎起來，讓他在坐椅子上坐好，就聽顔超那邊電話響了。

“喂——”顔超也沒看是誰，大大咧咧接起來，翹着二郎腿，一副社會大哥模樣。

“幾點了！死哪兒去了還不回來！”

“回回回！我錯了！媳婦兒”大哥聽見老婆大人的親切問候，原地起立站好，大舌頭立馬就好了“就擱咱家樓下呢，馬上回去嗷，别喊别喊，再吓着閨女...”

等他挂完電話，樊星終于有機會解釋了一下，他沒睡盛赫咺女朋友，他甚至不知道誰是盛赫咺女朋友，隻是聽他們喝多了怕出事兒，才過來看看。

“明白明白，夠意思兄弟！”顔超被媳婦罵了一頓之後酒醒了一樣，不僅很快聽懂人話，還不忘給自己找面子“那啥，我得趕緊回去，你嫂子自己在家害怕，小盛就交給你了啊……”

“對了，你們一會往西門走，那邊兒亮堂點好打車”顔超囑咐完，下一秒就溜之大吉。

十分鐘之後，樊星架着盛赫咺，站在顔超所謂好打車的西門——如果是電影，這是應該有表示凄涼的落葉和風聲，或者表示荒誕的烏鴉叫聲——亮堂個燈籠！周圍黢黑，連超市都關門了，就特喵一個快捷賓館亮着燈。

樊星刷着叫車軟件，正常路程這裡到他家差不多40塊錢，剛才來的時候也是加了價才有司機接單，他剛要加價，手機沒電了。明明剛提示20％，突然就黑屏，這是什麼有去無回的運氣。

“小星星—— ”盛赫咺剛要說我難受，手機響了。

那一瞬間樊星竟然腦補了一下，手機裡，對方也咆哮着問他幾點回家的畫面。結果聽見一個…難以形容的女性的聲音。那聲音聽不出年紀，倒也不是難聽，是語氣裡帶着一種盛氣淩人，陰陽怪氣的感覺，令人十分不爽。

“嘛呢，少爺？黑燈瞎火的，跑郊區唱哪出兒啊？”

樊星聽了起一身雞皮疙瘩，警惕地環顧四周——這聲音就像是監控着他們周圍的一舉一動，有些瘆人。

“我……跟同事喝……吃飯來了”盛赫咺像一個犯錯了小孩，可能因為緊張，不小心打了個酒嗝。

“挺開心是吧，你丫甭回來了！”

對方挂斷電話，樊星莫名松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電話裡的人會給他造成這種莫名的壓力，剛才顔超老婆歇斯底裡也沒這麼強的壓迫感。

他愣神兒的工夫，盛赫咺突然抱住了他。

一個結結實實的窒息式擁抱，樊星條件反射的抗拒，然而盛赫咺用力箍住他的腰背，下巴抵在他肩上，好像考拉抱樹。

“小星星”盛赫咺語氣裡帶着哭腔“我難受……”

完了，這人酒品不行。樊星歎了口氣，覺得這下麻煩了。耍酒瘋千姿百态各有不同，有人當街尬舞，有人跟狗結拜，有人哭天喊地，有人拔草當菜。但盛赫咺就很别緻——他耍流氓。

大半夜的，倆人在這抱着也太尴尬了，樊星推開他，他又撲過來。又不能真揍他，正在手足無措，他電話又響了。

“姑姑……”盛赫咺松開樊星，抹了把臉接起電話，那樣子就跟小孩闖禍，回家等着挨揍一樣。

“叫誰呢？”教導主任般的壓迫感。

“盛老師……”盛赫咺立刻改口。

“還不趕緊回家？”令人反感的語氣。

“我……”盛赫咺一開口，情緒就有點控制不住，聲音變了調。

“才幾天就這德行！”

樊星看着盛赫咺都快哭了，心裡也跟着不是滋味——面對原生家庭，大家都一樣困擾，哪怕是個極端外向的人，也會受委屈。電話那頭依然咄咄相逼，樊星不知是為盛赫咺還是為自己，萌生出與之反抗的勇氣。

他搶過盛赫咺手機回怼：“阿姨，他是個成年人了，喝點酒不會有事，晚點回家也不會有事……”

“您哪位啊？”不等樊星說完，盛世安就打斷。

一開口就是拉着長音的京州話，分不清是口音就這樣，還是有話不會好好說。她原本以為盛赫咺一個人在外面，沒想到旁邊有人聽音，還摻和他們對話，于是也沒客氣。

樊星沒想跟長輩吵架，于是速戰速決說了句“您要是真的關心盛赫咺，就等他醒了再罵吧，晚安！”

盛赫咺看着樊星挂完電話，幹淨利落地按了關機，覺得他好像小時候看動畫片裡主角。在炸彈計時器嘀嗒嘀嗒倒數321爆炸前一秒，果決的剪斷了正确的引線，自己就是那個被成功解救的人質。

樊星感覺到盛赫咺一直看着自己，也意識到自己有點不禮貌，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他隻是一個被忽悠來善後的倒黴蛋，然而沒等他解釋，盛赫咺再次結結實實撲了過來。

雖說用胳膊接了一下，還是被撞得後退了兩步才站穩。沒等他緩過氣來，盛赫咺這一米八的大個子，像三歲小孩兒一樣嚎上了。

“她一直否定我！指責我！我幹啥都是錯的……咋整都不行”

“行行行，你小點聲兒……”

“她就看我不順眼啊，我連喘氣都是錯的！”

“噓，小點聲兒……”

“你看着我～”

盛赫咺雙手按住樊星肩膀，樊星心說我現在有點不想看你這個丢人現眼的傻子。

“我這麼大人了，我不要面子麼？”

“她在公司針對我，當着同事面，像訓狗一樣罵我！”

“這破公司我早呆夠了！”

樊星懶得接話，盛赫咺自己叫喚了半天，也不知道是發洩到位了還是喊缺氧了，終于消停下來。樊星靠在牆上，陪着這個巨嬰，還要時不時伸手轟轟蚊子。

“小星星——”盛赫咺像是意識到什麼，嗡聲嗡氣地問“你咋不哄我呢？”

“啊？”樊星心說，我都噓半天了讓你小點聲，你也不聽啊。

人是經驗的産物，如果小時候總被忽視，就會覺得自己會一輩子孤單，沒有人在乎你；總被否定，就會感覺自己一無是處；經常被侮辱打罵，就會覺得自己就活該被侮辱打罵。

兒時的經驗會讓人無意識地和人構建符合自己底層感受的關系，和忽視你、否定你、甚至虐待你的人糾纏在一起，強迫性重複。這種重複雖然痛苦，但是熟悉的模式會帶來安全，即便意識到了，也沒有改變的勇氣。

樊星猜測，盛赫咺可能從小就被這個姑姑否定，以至于現在他已經長大成人，仍然在這個人面前被打回原形，變成曾經那個無力反抗的小孩子。想到這些，樊星救苦救難的情結被激發了。

“人不免會受到别人的期待，不需要為了短暫的安全感，竭盡全力去迎合别人。”樊星也不太會安慰人，絞盡腦汁地尬聊“我看過一本書……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盛赫咺一臉茫然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心虛。反省着是不是自己太說教了，于是趕緊補救。

“你仗義熱心，溫柔體貼，樂觀開朗，行動力強……”樊星回憶着和他相處的點滴尋找優點“做飯好吃，長得也帥……已經特别優秀了，我要是小姑娘，都想嫁給你了！”

說到這，盛赫咺溫柔地看着樊星，眼裡閃着光。樊星并沒有get到他的深情，看他又要哭，猛地想起來，這人好像剛被綠，以為自己說錯話，更慌張了。

“别，你别哭！”樊星無足無措，腦子一抽把他摟進懷裡“我也不太會說話，你要是難受，我就在這陪着你，你想說什麼我就聽着，好不好？”

他說到最後，明顯溫柔了許多，最後這句“好不好”顯然有了點哄人的意思。

“抱抱～”盛赫咺像個能聽懂人話的哈士奇，把腦袋又往樊星懷裡蹭了蹭，扒在他腰間的爪子又撒嬌似的緊了緊。

樊星惴惴不安地懷疑盛赫咺折騰完要睡着了，下意識掏出手機想趕緊叫車——嗯，手機沒電。

正糾結着看到了快捷酒店的牌子，于是拆開手機殼，抽出裡面折疊壓扁的200塊錢，扶着盛赫咺，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