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落早早到了律所，連公文包都沒放，直接去了方耀威的辦公室。

之前提到的性侵案，方耀威一直希望他能接下來，他當時說家暴案結束後，會考慮的。

得知他願意接這個案子，方耀威頗有些意外：“之前，我還以為你不想接呢。”

沈落輕聲笑了下：“畢竟你都把曉旭派給我了，我要再不接的話，大家該說我不識擡舉了。”

“哈哈哈......”方耀威喜歡沈落的正直坦蕩的個性，有話從來不藏着掖着，“這話說的，倒顯得是我格局小了。”

不管怎麼說，雙方算是達成一緻意見。

方耀威把家屬的聯系方式給他，沈落立馬找王潇一起，聯系對方準備見面。

當初女生父母求助了很多律師，可因為被告是王俊濤，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拒絕。

畢竟去年才發生類似的案子，王俊濤最後還是全身而退，眼下這個案子隻會更複雜，不僅缺少關鍵證據，連當事人都進了精神病醫院。

還有一個原因，王俊濤深陷非議的兩個案子全部是正名律所代理，其中之一，便是最近法律界熱度最高，多次出現在熱搜頭條的律師沈落。

兩個案子大獲全勝,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正名律所是王俊濤的禦用律師團隊。

其他律所的律師，除非是吃飽了撐的，否則不會公開跟正名律所作對，赢了是一戰成名，輸了，就是自毀前程，沒人願意拿自己的前途當賭注。

女生父母當時就絕望了，但不知道是受誰的指點，他們居然反其道而行，主動找到正名律所，希望他們能代理這個案子。

因為這個案子，方耀威上次跟楊朋吵了一架，之後便一直懸而未決，女生父母眼看着求助無門，已經做好了放棄的打算。

所以在接到沈落的電話時，女生的母親激動地差點說不出話：“沈律師，您真的願意幫我家小雨嗎？”

小雨是受害女生的名字。

沈落說：“是，但我現在需要了解具體情況，您看是否方便見一面。”

女孩媽媽忽然哭了，顫抖着聲音道：“我現在在老家，小雨奶奶生病住院了，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我們實在沒辦法了......”

沈落問：“那小雨呢？”

女生媽媽緩了緩，回答： “她還在南城的醫院，那邊有人看着。”

斟酌再三，沈落詢問能不能先見一下小雨，女生媽媽猶豫了一下，不過既然有律師願意主動幫忙，他們肯定沒有拒絕的道理，于是把醫院地址報了過去。

沈落和王潇整理完手頭上的資料，便一同出發去醫院。

地址位于偏遠的市郊，是一間精神病專科福利醫院，醫院設施很老，生鏽的鐵閘門，門口一個頭發花白的看門大爺，嘴裡叼着煙在打盹。

奧迪車開進來的時候，大爺驚了一下，問他們幹什麼，沈落降下車窗：“大爺，我們是來看望病人的。”

看門大爺扯着嗓子，眼神裡充滿戒備：“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們？”

一個公益性質的精神病醫院，裡面關着的，大部分是沒錢治病的人，但凡家裡有點錢，都不會把人送來這裡，所以平時幾乎不會有人來這裡探望 。

沈落掏出名片，遞給他看一眼：“我是律師，受病人家屬委托，來看看她。”

看門大爺估計是從未見過這麼俊朗的少年，開車豪車，說話也客氣。

大爺拿着他的名片，舉在半空中，仔細瞧着上面的字，再次懷疑：“你可别騙我，我在這都幾十年了，也沒見過像你這樣身份的人來。”

沈落還想解釋什麼，被王潇攔住。

她下車，不知從哪裡變出兩包煙，偷偷塞到大爺手中，說：“大爺，我們真不是什麼壞人，前不久是不是進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女生，我們就是來看看她，不會耽誤很長時間的。”

“哎呀，你這麼說。”大爺将煙塞進口袋，眼睛都眯成縫，邊笑邊搖頭，“我想起來了，确實有這麼個女娃，可憐的嘞。”

順利進去之後，沈落在前台登記了信息，護士帶着他們上了三樓。

昏暗的醫院走廊，牆壁上是經年累月被撞擊抓傷的痕迹，地上還有斑駁的血迹，已經幹涸發黑。

病房裡的病人，聽到走廊的動靜，紛紛從窗戶裡探出手，猙獰的面目伴随着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像是在祈求一道赦免，祈求能有人來帶他們逃離這裡。

雖然做好了準備，但看到這些場景時，沈落還是覺得一陣寒風刺入心底，那種暗黑的氣息如同濃霧般籠罩着他，令人窒息壓抑。

他快步跟上護士，在最裡間的病房裡，看到了縮在病床上的小雨。

女生神情呆滞，整個人蜷縮在床頭，雙手揪着衣角不斷，不斷重複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王潇怔了怔，眉頭瞬間皺了起來，眼裡泛起陣陣憤怒和同情。

沈落努力平息了情緒，拍了拍王潇，安撫她：“今天不要提案子，别刺激她，看她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王潇咽了咽喉，氣息有點不穩：“嗯。”

會面的過程不算順利，小雨對沈落戒備心很強，沈落猜測大概是因為他是男人，于是隻得讓王潇單獨跟她聊。

半小時後，王潇失落的出來，朝沈落搖頭：“什麼都問不出來，她應該患上了PTSD，對陌生人表現得很抗拒。”

沈落沉沉歎了口氣，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石壓住。

離開醫院前，沈落給護士留了名片，說如果小雨情況好轉，能不能麻煩聯系他。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言。

沈落見過太多比這更慘的案子，作為代理人，作為律師，他必須将自己剝離在外，以體現這個身份的專業素養。

可不知道為什麼，醫院裡的畫面一遍遍在腦海中閃現，那些猙獰的面孔，痛苦的表情，還有陰森卻無助的眼神，像無數的繩索，勒着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又想起了父母，想起那珍貴的七年陪伴。

父母的離世後前幾年，沈落并未沒有過度傷心，别人都說他堅強，可後來他才意識到，并不是他感官遲鈍，也不是他堅強，他隻是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

他像正常的孩子一樣長大，把跟父母有關的記憶鎖進黑匣子，以為從此不會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