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蝶見他又提筆開始畫畫，憤怒沖上心頭，“您畫畫的時候想的是什麼？淩小姐嗎？聽說以前你們經常一起作畫。”

“那您看着我的時候會不會想起她？我娘的培養算成功嗎？我跟淩小姐氣質像嗎？應該不算成功吧，畢竟您對我也沒有多幾分耐心。”

穆永成把手中的筆拍在紙上，臉色陰沉，“你也瘋了不成？”

長久以來的憤懑在這一刻有了宣洩，穆蝶決定“瘋”個夠，“您就當我瘋了吧，我真的太好奇了，父親您能不能給女兒解惑？”

“我報考醫學院的時候您是什麼心情？據說當年淩小姐有機會去英國學醫，被您阻止了，這些年您是不是特别後悔？”

“您打壓王家、逼瘋我娘，是為了給她報仇？可是娘說過她沒有害淩小姐，這是您自己的選擇！”

穆永成本來被她激得怒火旺盛，但聽到這兒反倒平靜，“跟你娘成婚确實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場交易，當年我答應你娘的全都做到了，她不滿意我也沒有辦法。”

見穆蝶還想開口，穆永成語氣嚴厲道：“夠了，我不想把場面弄得太難看，出去！”

穆永成的眼神過于銳利，一下子便把穆蝶好不容鼓起來的勇氣戳破，她的眼裡蓄上了淚水，“對不起，女兒失禮了，您見諒。”

說罷她快速離開了書房，等到房門重新關上，穆永成緩緩坐到椅子上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心裡的悲涼随着煙圈被他一起吐出，後悔嗎？穆永成這些年也時常問自己這個問題。

十九年了答案卻依然模糊，他隻是不想愛人離開自己，做錯了嗎？穆永成隻後悔當初自己不夠成熟做事不夠周到，如果時光倒流，在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前他一定不會再離開愛人身旁半步，他會牢牢的看着她，與她永生不分離。

穆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讨厭穆府的照明，明明已經天黑，但不計其數的燈籠卻照得整座宅子十分明亮，這讓穆蝶的狼狽無處可藏，不知道回去該怎麼面對母親，她搽了眼淚往後面的花園跑去。

身旁掠過一盞盞老式燈籠，穆蝶心裡油生一種可笑的情緒，這都什麼年代了，外面不少人家都用上了西洋燈，有些富貴家庭還點綴上了五顔六色的彩燈，穆府這樣的宅子裡卻見不到一點西洋裝飾物，下人們的打扮也是以前的老樣式，整個穆府仿佛被時光抛下，保持着舊時的模樣。

早些年府裡還有些老仆，會偷懶會在背後說小話，穆蝶有時候被母親訓的煩了就躲起來偷聽，從她們口中知道了以前的穆府主家和藹、氛圍輕松。

但随着老仆們出府榮養，新的仆人上崗，穆府逐漸變為了死一樣的沉寂——家主穆永成威嚴冷峻，仆人們的規矩自然得好。

穆蝶有記憶以來穆府從來沒有大修大改過，現在想來，父親是不是也在自欺欺人，留不住人便留住記憶裡的場景？可如果淩小姐還活着，再回到這穆府怕也會無從适應吧。

就這麼胡亂想着，穆蝶跑到了目的地——後花園湖邊的小屋，這裡現如今住着穆府唯一一位曆經穆家三代光陰的老仆，花姑姑。

花姑姑年紀不小了，其實叫她花婆婆更形象，但她堅決不許别人這樣叫，她說自己進穆府就叫花姑姑，哪天死也要帶着這個名号離開穆府。

像她這樣年紀的老仆要麼被家中晚輩接回去照顧，沒有家人的也會由穆府統一安置照顧，隻有花姑姑沒有走，她舍不得自己打理起來的後花園。

“小姐，您怎麼這個點來花園？”照顧花姑姑的小草看到穆蝶臉上的淚痕很是吃驚。

“小小姐來了？”花姑姑年紀不小，精神卻不錯，聽見動響從裡屋走出來，“小草愣着幹嘛，還不趕緊兌點熱水給小小姐洗漱一下，呆頭呆腦。”

現如今全府上下隻有花姑姑這樣喊穆蝶，她也是留在舊時光裡的人，堅持着過去的稱呼——她稱呼穆蝶祖母為夫人，穆蝶父親一輩為大少爺、二少爺、小姐，稱呼穆蝶為小小姐；其他仆人都是喊老太太、老爺、姑小姐、小姐。

“有些不開心，想來看看月季花。”

寒冬臘月外面的月季花自然是沒開，花姑姑明白她的意思，帶着穆蝶到室内看畫。

穆蝶看着牆上被玻璃框好好保護着的西洋畫，十來年她已經看過無數次，但每次看都會被它所表達出的生命力感染——開得正盛的月季花叢與花叢前笑得燦爛的花姑姑，形與神都十分到位。

穆蝶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其實穆府也不是一點西洋裝飾物都沒有，眼前這不正是——但它不是這些年新添的，它同樣是舊時光留下的老物件……它還是那位淩小姐留給穆府的紀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