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八拿了兩個杯子來,一人斟一點酒。
抿了一口酒,衛姜打了個激靈:“這酒還真不錯,趙陵沒騙我。”
是嗎?
陳十八跟着喝了一口,他隻覺得有些苦,火辣辣的。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很少喝酒,回想起來,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年在徽州向徐懷風買劍,他喝了幾口酒,同樣不喜歡那種酸澀的味道。
但是衛姜顯然很喜歡,杯子見底,她又倒酒:“今日我去齊王府,他告訴我,太子被圈禁了,雖然還沒被廢,但隻是一步之遙。”
是個好消息。
陳十八問:“那我們該做什麼?”
衛姜夾起一筷子菜,雲淡風輕:“離開這裡,找個地方,等太子來殺我。”
陳十八捏緊杯子:“他都被圈禁了,還敢傷你?”
此時夜色清朗,沒有雲朵,月光澄澈。
衛姜把玩着木芙蓉的花瓣:“他被誣陷造反,儲君之位岌岌可危,他怎麼甘心?他必然會真的行謀反之事,刺殺皇帝,但是他知道,有我這個藥人在,皇帝很有可能死不了。”
“更何況,”衛姜擡起頭,豔麗的花瓣映照着她的臉龐,“他從一開始就想殺我,這個時候,他更不會放過我。”
陳十八放下杯子:“我不會讓他傷害你的。”
衛姜笑笑:“我知道,你的武功那麼高,燕山劍那麼重,你都能揮動起來。”
她比劃了一下。
陳十八認真道:“你想學嗎?我教你。”
“不不不。”衛姜搖頭,“我不習慣用劍,還是用弓比較好。”
陳十八想了想,她慣用的是弓箭,很有準頭,有空他也該練一練。
月上柳梢頭,衛姜一連飲了好多杯,陳十八勸道:“衛姜,少喝一些吧,傷身體。”
她目光清明,沒有醉意:“我常喝酒,不會醉的,你再陪我喝一些嘛。”
她開了口,陳十八不敢拒絕,又端起杯子再喝。
他的酒量明顯不如衛姜,幾杯下肚,腦袋就有些熏熏然了。
“酒喝多了……頭暈。”
月色明亮,可以窺見他眼裡溫柔的水波,小院外有梧桐樹,風搖月華,婆娑作響,像魚兒開阖的鱗片。
衛姜問:“陳十八,太子有好多暗衛,你怕不怕?”
他搖搖頭,感覺腦袋都浸泡在水裡,稍微晃動都有眩暈感:“我不怕,你不怕,有我在,他們傷不了你。”
衛姜輕輕笑了笑,聲音忽遠忽近:“這麼笃定?莫不是醉了?”
“真的,你相信我。”
多好的護衛啊。
衛姜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給陳十八畫餅:“等此事了了,我贈你千兩白銀,豪宅數間,你就可以解甲歸田了。”
陳十八卻搖頭:“我不走……衛姜,我在的,我一直都在的……元佑十三年天門山,你成親時……我都在……”
此話一出,衛姜才知曉陳十八醉得有多厲害。
他面上隻有一些绯紅,完全看不出爛醉如泥。
可他素來守口如瓶,是個不愛說話的悶葫蘆,如今說出這種話,想必腦袋已經停轉了。
她看了看手中酒瓶,原來趙陵沒騙人,這酒勁兒真的很大。
她以誘騙的口音哄他:“那時候你見到我,怎麼不來跟我說話?”
聽到她的問題,陳十八緩緩擡起頭。
因為酒醉,他的腮邊一片淺紅,眼底水光滟滟,當真是好顔色。
衛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歪着腦袋,臉色微紅,被酒意浸染的眼眸滿是迷離。
“陳十八,你怎麼不說話呢……”
陳十八微微側頭,然後衛姜就看見,那一抹水光從他的眼角滑落,“滴答”一聲砸在桌上。
衛姜沒有反應過來,半晌,她才怔怔道:“好端端的,哭什麼?”
陳十八的睫毛微微顫抖,目光失焦:“我……我那時武功不好,我不敢帶你走……”
他放空了眼神,不知回憶到什麼場景:“我以為……你在徽州會過得好……倘若我知曉你在受苦,粉身碎骨也會帶你離開……”
眼淚一滴一滴滾落。
衛姜是第一次看到陳十八哭。
他沒有抽泣,沒有哽咽,說話雖然慢了一些,但是語調和尋常一樣,他隻是平靜地落淚,連眉頭都沒有皺起來。
她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隻覺得,他不該哭。
衛姜垂下眼眸:“哭什麼,我并沒有怪你。”
陳十八凝視着杯中的酒水:“我隻恨我自己。”
風傳花香,這一夜,太過甯靜。
陳十八趴在桌上睡着了。
衛姜走到他身邊掐了掐他的臉,确定他沒有裝醉,這才用力将他扛起來。
陳十八看起來瘦,分量卻不輕。
他迷迷糊糊的:“嗯?……我自己走。”
衛姜把他扔在床上,又回到院中飲酒。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