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野鬼怎麼樣?”唐簡順着鐘遇的話去問。
鐘遇愣了一下回答她,“汲汲求生,翻來覆去的活活死死。有不想要回來,想要在一個個幸福的世界走下去的,也有謀算千百世界,最後發現結果一場空的。”
“鏡中花,水中月,花非花,霧非霧。”鐘遇指間轉了轉,他有點想要抽煙,“死了成了……哈,一場笑話。實話說,阿簡。”
唐簡聽見鐘遇在風中道,“我啊……孤魂野鬼,托付此身,不知如何回歸處,便也隻能将此稱為歸處。”
“我……回來了。因為,就算死,我也不願意死在霧裡。即便身軀可能化白骨,即便身軀可能被十巫之一占據……”
他指尖拂過。
風雪之間,有什麼東西一顫,發出樂聲。
鐘遇閉上眼睛,拂過琴弦。
——如今的歸不知,唯有弦。
或者說,歸不知并不是一把琴,而是一根根的弦。所謂的琴身,不過是鐘遇結合靈河水,給琴弦的壓制。
“我仍要歸。”
“所幸命運顧我,所幸……”
恩怨情仇,糾不休,我先斷。
母親啊。
鐘遇彈出他年幼時經常聽見的曲調,唐簡呆愣,因為太過熟悉。
……周夫人好琴,善刀劍。
……小周夫人善琴,好書畫。
鐘遇唐簡皆善琴,善刀劍。
……即便是您不愛他,但您依然愛我們,您當初的時候在想什麼呢。而姨母,您因為難産而死的時候……又在想什麼呢?
沒有人可以替已經離去的人給出答案。
“停下!”廣陵王駕馬喊,“諸位中可有善醫術之人?豫州刺史孫堅重傷——”
“我姐姐身體并不适合救人。”領頭的人停馬回絕,“她如今還在昏睡,自身難保。”
廣陵王瞧向這一隊人。
皆是女子,年紀有年輕也有年老的,容貌被風雪歲月侵染,她們領頭的,是一位年輕的女郎君。
她背後坐着一個人,那人靠在女郎君的背上,幂籬遮掩她容貌,也掩去她身形。幂籬的紗一般很長,但是她的頭發卻比幂籬紗更長。
比上好的緞子還要好的頭發,手垂落下來,那是她唯一露出的膚色,卻是幾乎死人的蒼白。
領頭女郎身上的氣質溫和,瞧着像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可她身騎烏黑的高馬,銀甲飒爽,長發用白帶束起,溫婉和英武在一個女子身上表現的淋漓盡緻。
“女公子是?”廣陵王開口問。
“唐簡。”她開口,“并州雁雲,唐簡。”
“那位女公子?”廣陵王瞧見她指尖動了動,似乎要醒過來。
“周虞。”那位女公子聽見聲音,擡起頭來,語氣極其的虛弱的回答道,“我叫周虞。”
廣陵王嘴角一抽,“不知女公子是哪個yu字?”
“虞美人的虞。”鐘遇解釋,他不曾挑開幂籬,聲線變化的如同女子,“我無心力,還請回吧。”
“我乃大漢親王繡衣樓校尉,女公子如若答應,我欠并州雁門一個人情!”廣陵王急道。
“殿下。”黃蓋盯着面前的人馬道,“不必殿下的人情,江東斑子隊,可欠唐姑娘和周姑娘,各自一個人情。”
“……我曾欠殿下一個人情。”鐘遇虛弱道,他用的女聲,“殿下所求……”
“請女公子去為孫将軍療傷!”廣陵王立刻道,話才說出口,她才意識到什麼,“我好似不曾見過姑娘。”
“……無事。”鐘遇歎息一聲,“虞無力,隻能祈求孫氏醫師手足夠穩了。殿下所求,虞自當全力以赴。”
——忘記了嘛,還是說沒有到傩結束的時間?
“姐姐,你的身體?”
鐘遇靠在唐簡背上,疲倦道,“……回去再尋孫氏要一些藥罷。”
唐簡揮手讓觀棋帶人先走,自己駕馬帶着她新鮮出爐的“姐姐”回了孫氏營帳。
鐘遇一路上還在昏睡,等到人到了孫氏營帳那邊才清醒過來,開始給孫堅處理傷口。
……最重的那一道在心口邊上,極其兇險,還晚上些、唐簡給的藥再次些、孫堅的求生不再堅強些——都是死。
更加糟糕的是,療傷療到重要階段,黃祖發兵突襲。
吳夫人握緊孫堅的手,很堅定,一步都不曾退,也沒有哭。
唐簡守在鐘遇身邊,瞧着他指揮醫師将傷口縫好——
“你還抖一點你将軍的傷口就完蛋了。”鐘遇看不過去,他剛剛才把發炎的地方消毒,死肉去除,現在的力氣完全靠強撐,卻瞧見那醫師連傷口的縫合都難做好。
“女郎可否親自來?手下醫師水平有限,怕是辜負了前面女郎的心血。”吳夫人語氣幾乎哀求。
鐘遇起身,旁邊的唐簡扶了他一把,不贊同的道,“姐姐。”
“難得有情人。”他歎口氣,拿出米水又喝了一口,精神到底還是不太行,手摸上自己的臉,被冷了一個激靈。
他拿過針線,趕走醫師,不管外面的戰亂,開始最後一步縫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