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要做什麼？”

喬琳從一直背在身後的小背包裡掏出了随身聽和耳機。利亞姆在一旁驚訝地說：“見鬼，你真的是時時刻刻都帶着這東西！我還以為你隻是帶了把傘什麼的！”

“我當然要帶着它了！”喬琳翻了個白眼，熟練地将耳機插入随身聽，又從背包裡翻出了一盤磁帶。

利亞姆好奇地問：“你有什麼歌？”

“是保羅·威勒的混音帶！”喬琳驕傲地展示了她的收藏。

“我們家孩子給你的？”利亞姆有點嫉妒地說。

喬琳點點頭，“嗯！”

“當然啦，他會給你做混音帶！”利亞姆撇撇嘴說，“不過我以為你會聽麥當娜什麼的呢。”

喬琳挑了下眉，“為什麼？”

“安吉就在聽麥當娜，對吧？《Material Girl》，還不錯！”利亞姆聳了下肩道。

聽到安吉拉的名字，喬琳有點不舒服，但她刻意回避了這種感覺，反而驚訝地追問：“你什麼時候在意起其他人聽什麼音樂了？”

“我又不是對這些事一無所知！我們家孩子喜歡The Jam和The Smiths什麼的，我當然知道！”利亞姆為自己辯護道。他感受到了喬琳好奇的目光，不舒服地承認道：“好吧，好吧，我現在是開始對音樂感興趣了。我也說不明白，我們家諾埃爾給我買了一些唱片……可能是腦袋上挨那一下有什麼作用吧！”

喬琳很喜歡他這種因為害羞而把對音樂的喜愛推給那次受傷的樣子，她強行掩飾着嘴角的偷笑，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膀，“我懂，我懂。”

利亞姆瞪了她一眼，“你懂個鬼！”

喬琳笑得更開心了，她把其中一個耳機舉起來遞給他，“要嗎？”

利亞姆乖乖地拿住了它，塞進了自己耳朵。

他們一邊聽着歌，一邊盯着遠處的大海，幾乎像是一同進入了某種神秘的靈性領域，誰都沒說話，也不需要說話，就隻是安靜地享受着這一刻。

直到喬琳決定打破沉默。“你不覺得有點冷了嗎？”

“是啊！”利亞姆點點頭。他的外套還在喬琳身上呢。“我們點個篝火吧！”他提議道。

喬琳點頭道：“行！我去撿點樹枝……但是可能點不着，這些樹枝都太濕了！”

利亞姆贊同地點了下頭。他眺望了一下周圍，對喬琳說：“我跑去遊客服務區那裡看看，我好像看到有賣松炭的了！”

過了一會兒，利亞姆不僅帶着易燃的小木炭回來了，他還買了些薯片和飲料。

“幹得好！”喬琳興奮地接過了他手上的物件。他們一起用利亞姆随身帶着的打火機點燃了篝火，看着那簇橙紅色的火焰一點點壯大。

喬琳掀開了橙汁易拉罐的拉環，向利亞姆舉杯，“幹杯！”

“幹杯！”利亞姆手裡的可樂撞上了她的橙汁。

她喝了一口橙汁後感慨道：“這真的太棒了！”

利亞姆大笑起來，“比剛剛聽The Jam還棒？”

喬琳笑着搖搖頭說：“不不不，如果有The Jam就更棒了！想象一下，如果我們現在有個超大的音響那得有多酷！”

利亞姆被她興奮到手舞足蹈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但我們隻有耳機！”

“沒錯，所以我們更要充分利用這一點！”她說罷就重新戴上了耳機，又示意利亞姆戴上他的那一隻，然後按下了播放鍵。

強勁有力的鼓樂響了起來，喬琳立刻報出了歌名：“是《I Got By in Time》！”她一邊順着歌曲的節奏晃動身體，一邊向着利亞姆講解她從那些音樂雜志上讀到的八卦故事：“據說這首歌裡講到的那兩個人是保羅的初戀和他過去最好的朋友。”

“但他們現在不說話了，對吧？”

“是啊，他說他曾經以為自己離開那個女孩就不能生活，他也以為他跟他的好朋友形影不離，但是他們都已經離開了他的生活，他其實也應付得來這一切。”喬琳說完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随身聽還在盡職盡責地播放着保羅·威勒的音樂哲學：

And all the bonds you make between ya

你們之間所建立那些紐帶

Can be broken any time you want now

現在可以按你意願随時打破

“所以，利亞姆，你說他說的對嗎？人與人的關系就這麼脆弱嗎？”

利亞姆看着她的眼睛，搖了搖頭，“我不相信。”

“為什麼？也許我們長大以後，我們就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了。你和諾埃爾，你們都會結婚，有孩子，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我們會沒空說話……”喬琳的情緒蓦然低沉了下去。

“你在說什麼胡話呢？”利亞姆搖搖頭說，“我當然會結婚，會有孩子，但你還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沒有很多最好的朋友，更沒有很多最好的女性朋友！”

喬琳扭頭看向他，睜大眼睛問：“真的嗎？”

“當然！”利亞姆看向她說，“我們很快就要成年了，我知道！當然，你的生活跟我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你不需要擔心你會一直被困在曼徹斯特，你那麼聰明，你會飛得很遠很遠……我說的不隻是去大學！如果有人不這麼認為，如果有人沒從你身上看到這一點，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喬琳覺得自己的臉像是要燒起來了，利亞姆從來沒有這麼鄭重其事地稱贊過她。但比起害羞，讓她的心沉甸甸的東西更多是感動。

“喬，”利亞姆繼續說，“我不知道我以後會幹什麼，我真的不知道，坦白說，我沒什麼擅長的！但我想我會搞清楚的！我不想離開曼徹斯特，曼徹斯特就很好，它對我來說足夠大了……但是你不一樣，你得飛得很遠很遠，曼徹斯特對你來說還不夠大！”

喬琳的眼圈裡開始有眼淚打轉了。

“有的時候我會有點嫉妒你，你和我們家孩子都很清楚你們想要什麼，”利亞姆歎了口氣說，“我隻是……我想變成有錢人，我想讓媽媽和我們家孩子們輕松一點，我知道挖溝有多辛苦，我想幫上忙……但沒那麼容易，對吧？”

喬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利亞姆，我隻是……”

“不，不，”利亞姆輕笑起來，“我有信心，我會解決這一切的！我會搞定的！我不知道怎麼搞定，但我會的！”

喬琳忍不住輕笑起來，這就是利亞姆的風格！

“利亞姆，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問你這個，但是……為什麼你要帶我來福姆比呢？”

利亞姆咧嘴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傻瓜，你忘記了嗎？小時候我叔叔帕迪會帶着我們去伊尼什克龍的海灘玩，但你不是我們家的孩子，所以你爸媽覺得不能給帕迪叔叔添麻煩不讓你去，你哭得可慘了！”

喬琳驚訝地笑了，“我們那時候可能都沒有十歲！”

“對，”利亞姆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條喬琳非常熟悉的銀制玫瑰念珠，“你還記得這個嗎？”

喬琳輕聲說：“你們在科諾克買的念珠……你們三個每人都有一條……”

“對，你那時候總覺得被排除在外了，就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就你沒有，”利亞姆忍不住大笑起來，“你媽媽說你不是天主教徒，不應該戴念珠！”

喬琳被自己小時候的傻勁兒也逗笑了，“我那時候很小！我想要周圍哥哥們都有的東西，這很正常！”

利亞姆看着她臉頰上染上的玫瑰紅色，柔聲說：“那很可愛！我那時候就想把自己的念珠給你，但你媽媽說這是我的護身符，不能給你。”他知道諾埃爾也想過這麼做，但同他一樣被瑪麗亞拒絕了。

“喬，我想要你拿着這個，你知道的，你馬上就要過生日了，15歲，如果你是基督徒，你很可能會參加堅振禮什麼的……但是我給你這個不是為了那些東西……我隻是，想要你拿着這個。”

喬琳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從沒想過他居然還能記得童年時的玩笑話。她自己甚至早就忘了。

“你一直都記着……”她喃喃道。

“不，我隻是突然想了起來……”利亞姆有點臉紅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隻是想讓你拿着它。”

他示意她低下頭，幫她把念珠戴在了脖子上。“你戴起來很好看！這樣你飛得很高的時候，你也有它保護了！”

喬琳看着他的眼睛，“謝謝你，利亞姆。”

他同她對視着，輕笑着說：“别擔心。我可以告訴你，别聽保羅·威勒的話，即使你飛得再遠，我也不會見鬼的忘了你！”

他還點了一下頭，重重地說：“我保證！但你也最好别忘了我！”

很多年後喬琳回想起1988年的這個夏天時，她可能會回想起很多事，比如國民醫療體系資金短缺無數次上了新聞，護士們也在抗議薪資太低；撒切爾夫人成為了本世紀執政時間最長的英國首相，英國軍隊和愛爾蘭共和軍的沖突愈演愈烈，死了很多人，人們對愛爾蘭裔的态度越發嚴苛；雖然失業率下降了，但是她周邊的年輕人仍然沒能得到合适的工作，倫敦乃至南方甚至全國的房價卻在快速上漲，很多人即使全職工作都沒法滿足購買便宜房屋的最低金額要求；歐洲歌唱大賽上一個叫席琳·迪翁的法裔加拿大籍歌手代表瑞士赢得了冠軍，還有愛爾蘭樂隊U2憑借《The Joshua Tree》拿下了格萊美年度最佳專輯獎……

哦，對了，這個夏天1英鎊的紙币終于随着不斷上漲的通貨膨脹率結束了它們的命運，徹底給硬币讓位了。

但最最重要的是，這個夏天是她和利亞姆偷跑去福姆比海灘的夏天。

她永遠都會記得這天他們坐在海灘上，遠處的海鷗正在海灘上翻撿貝殼，海風還帶着些微涼意卷起了她的頭發，而橙汁飲料和鹽醋味的薯片提供的能量不足以抵抗這點寒冷，他們還點起了一小灘篝火。他們看着不斷跳躍的紅色火焰，分享着耳機，聽着The Jam的《I Got By in Time》，保羅·威勒在她的耳朵裡有力地唱着他關于失去童年戀人和朋友的哲學……

而就在她恐懼人際關系的脆弱時，利亞姆向她承諾，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她。他所說話是她聽過的最美麗的東西之一。

無論如何，她都能記起說這話時他湛藍色的眼睛裡的真誠。

她相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