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哥走了,卻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白樹無處打聽,隻能在隔天收拾貨架的時候和老闆有意無意提起——
“老闆,我們這條街的老大是誰啊?”
“什麼老大?”老闆透過老花鏡,把頭埋在貨品清單上細細清點着,輕描淡寫地應付他,“你小說看多了吧?”
很明顯老闆這種五六十歲的大爺和街頭那些小混混們沒有活在同一個時空。
白樹不甘心,又問:“那您知道一個叫許哥的人嗎?”
老闆一愣,取下老花鏡擡眼看着他:“你是個好孩子,離那些人遠點。”
白樹沒再說話。
整整一下午他都心不在焉,整理貨品總是放錯地方,老闆跟他說話也總走神,甚至得空寫作業都反應遲鈍了,唯有門上的風鈴響能瞬間撥動他的神經。
但每次面對進來的大爺大媽,他都像個被紮了的氣球似的,瞬間洩氣。
許哥說的被人欺負了就去找他,怎麼去找他呢?他怎麼知道自己有沒有被欺負呢?
晚上,他在收銀台一邊寫作業一邊守店面,老闆在儲藏室整理貨品。
風鈴被門帶響,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鑽了進來,右手朝上,輕叩了兩下桌面:“我們在隔壁打台球,一塊不?”
是許哥!
白樹看着許哥,又驚又喜:“好啊!”接着又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可是我還要看一小時的店。”
“沒事,你下班了過來,”許哥笑了笑,“要我們還沒走的話就一塊兒玩。”
“好!”白樹也望着他笑。
這時從倉庫傳來一些聲響,接着老闆拖着一箱貨物背對着他出來:“小白,來幫我把這幾瓶酒放貨架上,跟誰聊天這麼開心呢?”
白樹有些慌亂地看了許哥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麼,趕緊跑到到老闆那邊幫忙。
他上了手後,老闆氣喘籲籲地直起了腰休息,一邊擦汗一邊往門外看,看到許哥的一瞬間,臉上的笑容僵了0.063秒。
許哥察覺到了他臉上細微的變化,也沒有感到什麼不适,十分自然地拿過收銀台邊上的兩包餐巾紙和兩瓶白酒,朝老闆揮了揮手,“老闆,兩包心相印,兩瓶小綿,錢給您擱桌上了!”
說完,他将兩個鋼镚壓着幾張紙币放在桌上,轉身出了門。
白樹第一次這麼期待下班,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難捱,生怕自己去晚了場子已經結束了。
十點鐘一到,早已經收拾好書包的他麻溜關了店。
許哥說的台球室開在隔壁的遊戲廳裡面,雖然是他每天放學來雜貨鋪都會經過的地方,但他從來沒進去過,更沒有好奇過。
畢竟在他這種乖學生的印象裡,遊戲廳和台球廳都是不良少年的聚集地,是學生的禁區,是可能往裡踏一步都會受到學校處分的可怕的存在。
膽子肥了。
他背着書包,毫不猶豫就從遊戲廳拐進了台球室。
煙霧缭繞,啤酒瓶白酒瓶随地可見,台球室并不大,擠了兩張台球桌,人倒是挺多的,站着的,坐台球桌上的,躺藤椅上的……大概有七八個,顯得空間更加逼仄了。
一進門白樹就沒忍住咳了兩聲。
還在揮杆的許哥聽到聲音,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頭跟他擡了擡下巴,算是打招呼。
好在大家都各玩各的,沒注意到這裡有個穿着校服背着書包的小孩突兀地站在這裡,就算注意到,也就看一眼就過去了,沒覺得什麼稀奇。
畢竟許哥這個人的圈子一向怪異,什麼牛鬼神蛇都有,上到得了阿爾茲海默症老太,下到被狗攆了三條街的小學生,還有交不上房租被房東趕出來的小青年,誰的閑事他都愛管,說他是這條街的老大,好像也不是浪得虛名。
“小白?你是叫這個名兒嗎?”打完一局後,許哥問他。
白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回答,周遭就想起了笑聲——
“我家狗也叫小白!哈哈哈哈哈!”
“就你家那狗子髒的德行,還好意思叫小白?”
“怎麼着?你家那條小黑狗還他媽叫大黃呢!”
許哥朝他們瞪了眼,轉身跟白樹說:“甭搭理他們,一群欠收拾的玩意兒。”
“沒事的許哥,”白樹笑了笑,“我叫白樹,怎麼叫我都可以。”
他是真的不介意,畢竟從小到大被和狗同名都習慣了,同學也老這麼調侃他。
許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伸出右手指着剛剛說話的那一片人,從左到右快速一劃,潇灑到仿佛在示意他“這片是老子打下的江山”。
不過他隻是把那些人介紹了一遍——
“趙強國、王大貴、周棟梁、徐文昌……”
明明白樹記憶一直不錯,可這次偏偏一個人名都沒記進腦子裡,等許哥介紹完之後,他迫不及待地問道:“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許哥就行。”許哥說。
白樹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有些錯愕和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