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雨總是來的這樣急,豆子大的雨點噼裡啪啦争先恐後地往下落,砸在了紀桑的眼前。
紀桑臨窗而立,已經望着這雨幕有小半時辰了。
這樣大的雨,幾乎沒有人會出門,可是一個人撐着傘匆匆闖進了她的視線。
“紀桑,不好了!”廖席玉幾乎三步并兩步跑進屋子裡,她神情急切,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大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還能有什麼更糟糕的事呢?
“新舍那邊突然來了很多人,把我們全部趕出來了,樂器、戲服全都扔在大門口。”
“什麼?”這個徐有成是想對戲班子趕盡殺絕啊!
滂沱大雨,紀桑撐傘匆匆找到言伯,向他說明了新舍的情況,“言伯,實在是事出有急,我想把周大娘她們接到府上,暫住一段時間,麻煩你盡快通知夏侯郢。”
言伯颔首,非常明理地說:“我給姑娘備好馬車和人手。”
紀桑感激道:“謝謝。”
這瓢潑的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趨勢,整個戲班子的人正瑟縮在新舍大門旁,幾箱樂器和戲服狼狽地堆在地上,浸泡在雨水中。紀桑乘馬車趕到,見狀心頭一緊,跳下車沖上前:“大家都先和我回夏侯府!”
她指揮小厮将箱子搬上馬車,護送衆人回到夏侯府,親自安排住處,并讓紫荊備來姜湯熱水安撫衆人。待一切安頓好,已然到傍晚。雨勢漸小,淅淅瀝瀝地滴在青灰的屋檐上,惹得她心煩。
夏侯郢今日回府尚早,回來的時候聽風捧着一大摞冊子,都堆放在書桌上。
“夏侯郢,我要和你說件事情,你不要生氣。”紀桑自他進門就跟在他身後,垂着頭,一副要認真認錯的樣子。
“你是說把新舍的人帶回府上的事?”夏侯郢轉頭問她。
紀桑點點頭,“當時真的十萬火急,我總不能讓那邊十幾個人在街上淋雨受凍,所以擅自做主就接他們回府了,如果你很介意的話,明日我就去給她們安排新的住處。”
“為什麼覺得抱歉?”夏侯郢問她,“紀桑,府上的一切事你都可以做主。”
“那怎麼好意思啊……我又不是女主人。”說完才頓感不對,這聽起來好像她巴不得要嫁給他一樣,擡眼剛想解釋,撞上了夏侯郢似笑非笑的眼睛。
再解釋就頗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了,紀桑紅着臉隻想逃走,“我沒事了,先走了。”她轉身要走,卻被夏侯郢拉住。
“那不行,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夏侯郢攬着她來到書桌前,擡手指向桌上的那堆冊子,“你看這是什麼。”
紀桑低頭一瞧,封面上赫然寫着“賬本”二字。
“賬本?”她困惑地擡頭看向夏侯郢。
“你還記得姜九娘的夫君嗎?”
紀桑點點頭,不知為何他會提起這個人。
“那你記得他後來拿去賭的錢是怎麼來的?”
“地下錢莊借的啊。”紀桑下意識回答,但話音剛落,她突然愣了一下,神情微變,“地下錢莊……你是說那個錢莊有問題?”
夏侯郢看着她,挑了挑眉,示意她說的很對。
但紀桑更加迷惑:“有問題怎麼了,和我們有關系嗎?”
夏侯郢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那地下錢莊又叫四季錢莊,面上的老闆姓周,而實際上背後真正的經營人,就是徐有成。”
“什麼!”紀桑一時驚愕。
夏侯郢不急不緩地繼續說道:“按照大禮律,六品以上的官員如果暗中經營庫戶,一旦被查實,立即罷免官職。加之公私放貸的月利率不得超過六分。然而,這家地下錢莊,重取其息,分利是普通錢莊鋪的三倍。而且,他們還采用’回利為本’的方式,将分利滾入本金計算。”他輕輕拍了拍賬本,“這些是徐有成放貸的部分記錄。若是交到禦史台……”
紀桑被震撼得一時無言,隻覺得夏侯郢的一舉一動都仿佛算計在先,她忍不住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調查的?”
“就是你帶着九娘去府衙的那天。”夏侯郢回道。
紀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可你為什麼知道地下錢莊和徐有成有問題?還是說……歪打正着?”
夏侯郢難道真的那麼神嗎,能預料的這般準?!
夏侯郢回答:“你記不記得,九娘在公堂上的供詞裡提到過地下錢莊的分利,可徐有成卻對這一點隻字不問?按理說,這麼明顯的線索,他理應追查下去。而且張福裡指控你殺人,也被他草草斷案,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地下錢莊很可能與他有牽連。”
他頓了頓,繼續道:“還有一點:我受邀去徐府時,在正廳看到了一個波斯國的鎏金香薰球。這種香薰球镂刻繁複,外面包裹着珍稀的金絲楠木雕飾和波斯特有的寶石,裡面是波斯香料,香味異常,點燃之後香薰球便可一直旋轉不停。據我所知,整個大禮不超過五件。以徐有成的俸祿,絕不可能買得起。”
紀桑聽完,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夏侯郢的推理和敏銳,“原來是這樣……有了這些,我們就不怕徐有成了。戲班子也能接着開起來了!”
夏侯郢靜靜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嗯。”
“太好了!”紀桑忍不住踮起腳抱住他,“夏侯郢,你怎麼這麼厲害啊。”
夏侯郢回抱住她,故意問,“現在還讨厭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