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新戲開棚!請各位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石家瓦子張家看棚,戲劇《梁祝》連演兩場!”
廖席玉敲着鑼,擊着鼓,嗓音洪亮地在大街小巷裡喊着。
然而,不論怎麼宣傳,路人聽到《梁祝》三個字,無不是臉色一變,擺手避讓,生怕沾上什麼晦氣。一些人幹脆掩面走遠,甚至不肯正眼看她們。彷佛及其害怕和她們扯上關系。
廖席玉直言道,“這不對勁啊。”她将鑼遞給身後的有金,讓他繼續向前宣傳。她混入人群之中,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她挑了一個年長的商販,笑着湊過去低聲問道:“這位大哥,為何大家都不願看《梁祝》?是戲不好嗎?”
“姑娘,你是真的不知道?”那商販警覺地看了她一眼,猶豫片刻,才壓低聲音說道:“那《梁祝》可是前幾日官府明令禁止的禁劇!聽說誰去看這戲就是犯法,官府要抓人進去蹲大牢的!誰敢去?”
“什麼?!”廖席玉臉色微變,這得趕緊告訴紀桑!
*
兩日前,徐有成派人挨家挨戶通知《梁祝》被歸為禁劇,還列出了幾大罪狀。
其一,敗壞風俗,教化不正:女子扮男裝入書院,公然違背男尊女卑的綱常禮法,混淆男女之别。
其二,煽動離經叛道:抗婚殉情之舉被稱為對父母之命的極大不敬,結合紀桑鼓勵女子休夫,挑動婦女心中不滿。
不過好在知府在城東,所幸那幾日也隻通知到了城東邊的人家,還沒有到全城皆知的地步。
紀桑聽完廖席玉的轉述,氣得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站在戲棚的門口,目光灼灼地望向遠處繁華的街道,聲音微微顫抖卻擲地有聲:“敗壞風俗?教化不正?一個女子扮成男子去書院上學就該被扣上這樣的帽子?抗婚殉情是對父母之命的叛逆表達,而那些強迫女子出嫁、視她們為貨物交換的做法難道就正義了?!”
她眼中的憤怒如烈火般燃燒,“還說我挑動婦女心中不滿?那是因為這些婦女心中早已有不滿,隻是被他們用禮教、用規矩壓得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難道一個人想選擇自己的命運,也成了罪過嗎?”
廖席玉擡頭看她:“紀桑,他們用你的話當成了把柄,連你的’休夫’的話都被拿來大做文章。”
“好好好,好得很。”紀桑冷笑一聲,“女子休夫有什麼錯?那些被迫嫁人,遭受各種暴力,虐待的女人,為什麼沒有資格離開?她們憑什麼要忍受一輩子?!”
紀桑不甘心,“他們封《梁祝》,不是因為它有錯,而是因為它講述的内容真的會觸動他們的根基!他們害怕更多的祝英台會站起來,會抗争,會質問,會要求改變!我們絕不能因為他們一紙禁令就退縮。他們越是這樣,我就偏要講。”
紀桑的反骨,在憤怒之下,又一節節地長了出來。
這氣還沒消,便聽有金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跑進來,說是秋麓書院的老院長帶着四十名學生正在打聽紀桑呢。
紀桑撩開簾子,隻見遠處一群人正浩浩蕩蕩地朝戲班方向而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着青衫的老者,身後簇擁着四十餘名學生。
人群引來路人圍觀,議論紛紛:“這是秋麓書院的老院長啊,他打聽的是最裡面那家姜氏看棚嗎?”
白象棚的孫老闆也被驚動了,站在門口看着一群學生走過去,他一臉看好戲的樣子,“這些讀書人最看不起我們這些經商的人,我猜這老頭是要找那紀桑班主的麻煩。”
旁邊那家看棚老闆落井下石:“這最好了。前幾日那女班主賣票,可是排了好些人,結果現在還不是沒一個人敢去看的。”
紀桑買的票幾乎秒空,他們周邊各家自然是眼紅。不過還不用他們搞什麼小動作,紀桑就已經惹了上邊的人,戲班子要開不下去了。
待人群稍近,紀桑一眼認出為首的老者,正是自己曾經上門邀請去新舍教女子讀書卻被拒絕的夫子。當時這夫子痛斥她女子無需讀書之事,被她不甘示弱地回擊一通。
她想,這個夫子定然是看不慣她,沒想到這次竟然還專程跑上門來,到看棚裡來教訓她?
不會吧?!演出戲是犯了天條嗎……
紀桑心中警惕,語氣裡透着幾分不善:“夫子,帶着這麼多人前來,是想教訓我這個’不守婦道’的小女子嗎?”
豈料,老夫子走到紀桑面前,停下腳步,躬身作揖,聲音低沉卻铿锵有力:“姑娘勿怪,當日是老夫不懂變通。今日特意帶學生前來聽戲,還請姑娘莫要嫌棄!”
此話一出,四周一片嘩然,連紀桑都愣在原地。
她沒聽錯吧,這個之前罵她抛頭露面,輕浮放蕩的老頭兒竟然說,他要來看戲?
他要整什麼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