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菊花臉上的皺紋瞬間舒展開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向遙,說道:“你這丫頭,我還以為得給你綁了去再多關你幾天,沒想到你還是識時務。”
說得輕而易舉,仿佛這“關人”和“綁着去”都是十分常見的手段似的。
當然,她心裡也确實就是這樣想的,不過是想着把人給弄到周家去關。
關上一天兩天不聽話,那就繼續關第三天,她就不信了,缺吃少喝的,一個丫頭能挺多久。
向遙噙着一抹笑意,冷冰冰的,不達眼底:“都是奶奶教得好,真的,奶奶,我會一直記得的。”
張菊花一個人精,當然聽出了這個孫女話裡的意思,但她并不在意。
一個小丫頭,再出息她能幹出什麼事情來?到頭來還不是要聽長輩的?
再說了,等嫁到周家去,張琴那樣的婆婆,指不定怎麼磋磨這丫頭呢,她以後想回老向家一趟怕是都難。
等心穩了,孩子生了,她還能有什麼心氣?
她根本就不在乎向遙的想法,這就是一杆子買賣,不退貨,不售後的,她都跟張琴說好了,以後這孫女到了周家,是生是死是怎樣,那向家都不會再管了。
張琴那樣厲害的人,當然是跟張菊花一拍即合了。
一個沒有娘家的媳婦,沒有人撐腰的媳婦,想要怎麼折騰不就能怎麼折騰?
至于向遙在提親時拿着柴刀說的狠話,她反應過來之後更是不怕了。
敢發癫鬧事,就狠狠打一頓,一頓不行就兩頓,誰能在拳腳之下一直鬧騰?
周富民不知道祖孫倆之間的官司,還以為那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跟家裡鬧不愉快,臉上喜氣洋洋的,一想到馬上就要擁有向遙這樣出色的媳婦了,連忙朝着同來的女人說道:
“表嫂,那就有勞你一路上照顧着遙遙了,待會兒出了院子咱上自行車。”
女人揮揮手,挑剔似地打量了一眼向遙,又立刻掩飾了目光中那點對于向遙這不體面的出嫁方式的鄙夷,笑着去挽向遙的手:
“得了,有我在你就放心吧,保準将你媳婦照顧得好好的。”
就這樣,向遙啥也沒拿,行李也沒有收拾,嫁妝也沒有分毫,光秃秃地被那表嫂拉着出門了。
表嫂嘴巴不停:“放心吧丫頭,你到了周家啊,那好日子可在後頭哩!富民是個大方的,到時候帶你到城裡買新衣服,買新鞋子,好看着咧!”
今天向家的動靜小,向家灣自以為向家是來客人了,并不曉得是姑娘出閣這麼大的事情,因此沒有人來看熱鬧。
倒是隔壁劉家的人早早就站在籬笆牆後面,興沖沖地盯着這邊。
雖然平日裡兩家吵吵鬧鬧個不休,但是這樣的情況下,趙二花還是沒有拆什麼台子。
隻等人都出去了,她才放大了聲音諷刺站在屋檐下的張菊花:“可真是活久了什麼都能看見啊,這哭着出嫁的姑娘我趙二花見過不少,關起來逼着嫁給一個瘸子,還鬧成這樣的,我還是頭一遭見咧!真是稀奇,太稀奇啦!”
張菊花哼笑一聲,趾高氣昂:“那又怎麼樣,小孩子不懂事,難道咱們大人還不知道這人家應該怎麼選嗎?”
她豎起眉毛:“我家遙遙嫁得好,人家男方不僅有錢,還願意在聘禮上花錢,你家就是嫁十個知青,那也賺不回一台縫紉機吧!”
趙二花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重重哼了兩聲,扭身回了屋裡。
她也是個愛财如命的人,光是聽說隔壁嫁個孫女得了一台縫紉機就已經眼紅得不得了了,張菊花還這麼明晃晃地說出來氣人!
這麼一對比,人家家裡說不定比丁知青還要好一點,嫁過去還真就是享福的。
丁有志那邊,就算結婚了,那也還是個在向家灣種地的……
趙二花捂着胸口,不想了,想得心髒疼!煩躁!
廚房邊上兩個屋子的門從裡打開,周愛華和葉芳帶着向小怡,以及劉小蘭向金生兩口子都走了出來,幾個人對視一眼,什麼也沒有對對方說,開始各自忙活各自的活兒。
倒是劉小蘭趁着向金生在院子邊上挖土,小聲說道:“老娘這樣子搞,不會出事吧?”
她還是有點怕向遙發癫的,雖然這事兒不是她們二房幹的,但人一發起瘋來,連着他們一起折騰了可怎麼辦?
張菊花昨晚就悄悄跟他們說好了,支走家裡的男人,尤其是向根生,為此還讓向軍陪他去公社找向明,然後再去向明學徒的師傅那兒走一遭。
剩下的人,則為了避免讓向遙再度看着人多就鬧起來,都躲在了房裡。
果不其然,周家跟張菊花談妥之後,就帶着人來了。
她可是在窗子邊上悄悄見着了,那架勢,是準備要是向遙再不同意,就直接給人捆着擡走呐!
向金生拄着鋤頭偷懶,挖三下就要偷懶好一會兒的懶漢,這會兒滿臉輕松,毫不在意地說道:“怕啥,人是出閣了,剩下的事情,就都是周家的了,關咱們家什麼事?”
“再說了,老娘非要把人嫁出去,我們又能說啥。”他摸着口袋裡的一包煙,笑嘻嘻的,“還别說,這周家是真舍得,昨天那擡過來的聘禮裡頭,東西多着哩,沒準回門的時候還有。”
劉小蘭白他一眼,往他手臂上揪了一下:“你不就是惦記那煙和酒?”
兩口子又小聲說了兩句,見葉芳帶着孩子到院子裡來了,都不說話了。
等葉芳走進去了,劉小蘭才嘀咕道:“小軍媳婦平素安安靜靜的,沒想到做事居然這麼厲害,牽個頭就把事情給做成了,啧啧,以後啊,這人咱家少惹。”
……
另一邊,天色越來越陰沉沉的了,路邊的花草樹木都被風吹得左支右倒,似乎馬上就要豁下來一場大雨。
路上沒有什麼人,陰風陣陣,氛圍頗有些詭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