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免趙昀今說出更多令人尴尬的話來,沈星鯉主動轉了話題,問:“你朋友圈裡發的那片荔枝林,都是你家種的呀?”
“那當然。”趙昀今揚眉。
“看着品質真好,一定很暢銷吧。”
“暢不暢銷不知道,反正隻送不賣,每年就結這點果,光自己人都不夠分。”
沈星鯉受寵若驚道:“那我這回有口福了。”
“那必須有啊,總之到我這來就别想着節食減肥了,吃飽回去再說。”
趙昀今又去看鐘馥嶼:“阿嶼哥,你也有很多年沒來過了吧。”
鐘馥嶼終于應了一聲:“是挺久了。”
閑談間,車子穿過一座造型恢弘的四柱牌坊,抵達莊園的入口。
雕欄鐵門自動向内展開,迎面的荷花池中央立着一尊漢白玉雕像,面含微笑的老者手捧卷軸,另一手拄着龍頭拐杖,拐杖頂端垂墜的藥葫蘆昭顯出雕像的醫者身份。
看清底座上黑底描金的“懸壺濟世”四個大字,沈星鯉問:“這是藥王的雕像?”
“對,藥王孫思邈,我們這一行當的祖師爺。”
日影偏西,光線在精雕細刻的龍頭上流轉,藥師像沐在細膩的清晖之中,面容寬仁慈愛,蘊籍無限的神聖與高潔。
直到這個時候,沈星鯉才對趙昀今的百科介紹上,那句“出身嶺南中醫藥世家”,有了具體的概念。
車子開到一處大屋脊懸山式的垂花門前,幾個工作人員推着行李車迎過來。
趙昀今率先下車,替沈星鯉開車門,又示意身後門僮幫忙接行李。
下午出門時,鐘馥嶼手裡隻拿了一個中号旅行袋,十分輕簡随意,此時門僮卻從路虎的後尾箱裡小心翼翼抱出兩個高爾夫球包。
趙昀今在一旁笑道:“阿嶼哥,可惜我大哥去了北美分部坐鎮,否則肯定要約你打幾杆。”
“沈師傅平常打球嗎?”趙昀今又問。
“我不會。”沈星鯉忙搖頭。
“那明早就隻能委屈你把阿嶼哥借我們半天,我再給你安排些有意思的活動。”趙昀今笑說。
“好啊,沒關系。”
“進去吧。”
趙昀今引着兩人跨過門檻,率先入眼的是一棵蒼勁挺拔的黑松盆景,舒展的松針枝葉蓬勃翠綠,似在熱情迎接遠客。
盆景附近,一個背着竹簍的少女正在用蘆葦撩逗趴在矮牆上的小貓。
趙昀今頓住腳步,嚷了一聲:“黃芪,你又在偷懶。”
小貓被驚起,敏捷地跳下牆垣。
那個叫黃芪的女生不滿地轉回頭,本想頂嘴,看到趙昀今身後跟着客人,立即收斂好站姿,朝這邊欠了欠身。
“黃大姐呢?”趙昀今随口問。
“阿媽還在後山采藥。”黃芪老老實實答完,一手捏緊背簍的肩帶,低聲說,“那我就先去忙了。”
三人随後上了觀光車,徐徐移步間,隐在白牆灰瓦内的精巧園林一幕幕呈現在眼前。院落重重、亭台樓閣、長廊水榭、葳蕤花木,處處是别緻的造景。
沈星鯉坐在車裡,走馬觀花似地遊逛,心中暗暗驚歎。想不到在距離市區五六十公裡的地方,會有這樣一個世外桃源,嶺南的水陸豐沛,鐘靈毓秀,在此一展無餘。
經過一片碧潭似的湖,一座泥灰色現代建築從茂盛的熱帶植物中探出一個尖頂。
建築的底層是一個半開放式空間,中央的下沉式沙發上坐着兩個年輕男性,另一側的調酒吧台前還有一男兩女正在開黑打遊戲,笑鬧聲斷斷續續。
餘光瞥見來人,吧台前的男生顧不得遊戲戰況正酣,迅速收起手機。
“阿嶼哥,可算來了。”男生快步迎上前,見到沈星鯉,殷勤笑道,“沈小姐,又見面了。”
沈星鯉抿着笑,點點頭,拼命回憶了一番,記起自己應該是跟這個人打過麻将。
她的記憶無誤,對方緊接着就說:“沈小姐不太記得我了對吧?我們上回一起打過麻将。”
“你算老幾?沈師傅不記得你,很正常。”趙昀今悠悠地插進話來,嗆他。
“還有些印象的。”沈星鯉說。
“沈小姐,您叫我飛機就行。”對方笑嘻嘻道,“沈小姐曾經讓我的荷包大出血,我可是印象深刻。”
沈星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幾人一同往下沉沙發的方向走,留下吧台處那兩個漂亮女生站在原地屏聲靜氣。
飛機邊走邊向鐘馥嶼解釋:“哥,我是想着萬一,沈小姐跟我們幾個大老爺們湊一塊兒不自在,所以順便叫了兩個女性朋友。您要是覺着礙眼,我這就讓她們回屋去。”
“随你。”鐘馥嶼目不斜視,漠然道。
鐘馥嶼雖這樣發話,最後真正在沙發上落座的女生還是隻有沈星鯉一個。
她緊挨着鐘馥嶼,目光粗略掃過,隻覺得在場這幾個人看着都有些面熟,但又無法對上具體的号。
她面帶微笑地颔首,對面也客氣地朝她點頭緻意,忽地,就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我的心理價是1.3,沒超過這個數字不用來詢問。”
沈星鯉正莫名其妙,又見那人摘下藍牙耳機,原來剛才是在打電話。
“阿嶼,來了。”那人用粵語同鐘馥嶼打招呼。
鐘馥嶼的目光落在對方手邊的一本拍賣圖冊上,也換了粵語,笑問:“又看上什麼好東西?”
“準備給房子添點新家具。”那人點點圖冊封面上的一把椅子,“正好,你來幫我看看。”
“明代黃花梨交椅?”鐘馥嶼仔細看過椅背上的紋樣,說,“倒是和劉荻骢先生家中那把有些像。”
“對,你沒認錯,這正是荻骢先生的舊藏。”
“厲害啊哥,到底是行家裡手。”飛機啧啧稱贊。
“行家談不上。”
鐘馥嶼語氣平淡,從藤編托盤上拿過一串荔枝,剝開一顆,率先遞到沈星鯉手裡。
他的動作極其順手,沈星鯉愣了半秒,才小心翼翼地接過。
個頭飽滿的荔枝被從中央揭開,露出半截晶瑩剔透的果肉,看着十分誘人。咬一口,甘美多汁迸發在口腔裡,勾起一絲蜜香味的回甘。
“瞧瞧,光顧着聊天,差點忘了今天的主題。”飛機推過來一個琉璃冰桶,殷勤道,“這是用山裡的清泉水冷泡過的,沈小姐都嘗嘗。”
沈星鯉剝了荔枝,也自覺往鐘馥嶼眼前送。他眼風淡淡掃過,平添上一絲溫度,竟也十分配合。這樣旁若無人地親密,落在旁觀者眼裡,皆感到不可思議。
“我怎麼覺得手裡的荔枝特酸呢。”飛機幽幽說。
他扭頭去看抱臂窩在沙發裡的一個男青年,開玩笑道:“要不這樣,你給我剝,我給你剝。”
那青年戴着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聞言不耐煩地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滾一邊去。”
飛機嘁了一聲:“什麼德性。”
“阿嶼,就這把圓背交椅,照你看估到哪個區間?”對座那人還在關心自己看上眼的拍品,拾回聊了一半的話題。
“交椅本就稀貴,加上前任主人是荻骢先生,我看1.5之内都算合理。”鐘馥嶼說。
“我的預算是含傭價1.3,這麼說還不能夠十拿九穩。”
飛機的大嗓門又響起來:“那些古代書畫、官窯瓷器動辄拍個三四億,明清家具類的曆史最高價也就一個億左右,這才到哪?要我說的話,怎麼都劃算。”
沈星鯉一言不發地聽着他們的對話,心底好笑地想,她今天也算開了眼,居然能聽到“億”這種單位跟劃算聯系在一起。
她抿一口加了荔枝皮炖煮的溫水,用濕巾一根根擦拭起手指,慢騰騰地打發時間。
沒坐多久,趙昀今又引着幾個客人走進來,腳步聲有輕有重,錯落地敲擊着木質地闆,激起淺淺的震動。
飛機仍是在場幾人中最積極的那一個,立即從沙發上站起身,臉上堆滿笑。
“喲,連嫂子也來了,稀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