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擔心,整體沒什麼大問題。”曾老先生說着擡了擡手,一旁靜候的黃芪立刻會意,把桌上的筆墨紙硯移過來,自己垂下頭開始研墨。
曾老先生提筆寫脈案:“我給你開個方子,以補氣養血為主,兼顧健脾和胃、疏肝理氣。先吃七劑,看看效果。”
黃芪接過方子,出去了。
曾老先生盯着鐘馥嶼看了一會兒,下巴一擡,毫不客氣道:“手放過來,看看你的。”
“我能有什麼問題。”鐘馥嶼輕嗤,搭在座椅靠背上的手懶洋洋伸過去。
曾老先生蹙起眉,目光犀利:“行啊,喝酒喝到胃傷進醫院,還不止一次。”
“這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鐘馥嶼聞言面不改色,“您就說現在好不好吧。”
“還湊合,那也是吃小時候我給你精心調養過的老本。”曾老先生收回手,瞪眼道,“煙也少沾點,别仗着身體好就胡來。”
“是,您說了算。”
曾老先生不想搭理他,笑眯眯看着沈星鯉,交代任務似的:“這厮打小不好管教,但也得管。”
沈星鯉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行,我就不陪了,下午得去中醫院坐診。”曾老先生看了一眼時間,站起來,加快吩咐的語速,“午飯在這裡随便吃點,我們自己搭配的藥膳食譜,你們嘗嘗,回頭也給些意見。”
鐘馥嶼對此習以為常,說:“您老慢走。”
眼下正是飯點,沈星鯉心中疑惑,又不方便當面問,隻能用眼神詢問起鐘馥嶼。
鐘馥嶼開玩笑地跟她解釋:“我們曾院長已經是得道成仙兒的人,每天喝喝露水就夠了,哪還需要凡間的五谷雜糧。”
曾老先生聽到了,呸地笑罵:“臭小子,淨在這胡說八道。”
“純粹是年紀大了,進食太多反而變成負擔。”曾老先生抓起一疊資料塞進袋子,耐心跟沈星鯉講話,“何況今天又是禮拜六,從外地專程趕來的病人不少,我盡量去早些,也好多看幾個。”
“您真是醫者仁心。”沈星鯉由衷感歎。
這些大人物時間都寶貴,精力也比常人要旺盛許多倍,來與去都風風火火的。
沈星鯉登時想起自己的研究生導師,有時幹活忙起來,連她們這些年輕人都覺得吃不消,人家卻還神采奕奕,似乎已經把吃飯睡覺都進化掉了。
吃過午飯鐘馥嶼就要飛東京。
沈星鯉專心加快吃飯速度,忽地想起中醫給鐘馥嶼把脈時說的話,停下筷子問:“剛才聽曾老先生說,你有好幾次因為喝酒胃傷進醫院?怎麼回事呀。”
“沒多大事兒。”鐘馥嶼輕描淡寫,“那會兒剛回國,正在創業初期,上了酒桌總有推不掉的時候。”
“那現在不需要這樣了吧?”
“我身體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鐘馥嶼偏過頭,低笑着問。
沈星鯉嗔他一眼:“怎麼又扯到這個了。”
“你不就在意這個?”
“誰說的。”沈星鯉立即反駁,嘟囔,“明明别的也很在意。”
“是麼,比如?”
他明顯問得沒個正經,沈星鯉一時間不知怎麼回合适,端起石斛露喝了一口,隻說:“醫生讓你少抽煙。”
鐘馥嶼身體向後倚着椅背,似笑非笑:“挺好,這就管教上了。”
“那我下回不管了。”沈星鯉飛快地說。
“不管怎麼行。”鐘馥嶼抽過一張紙巾折起,替她擦拭沾在嘴角上的凝露,“嗯?你不管誰管?”
她近近看着他的眼睛,漂亮的眼尾輕牽,總是容易給人深情的錯覺。而他為她做的這些事,又的确昭顯出他的上心。
她亦朝他笑笑,很快又低下頭去掩飾,清晰感應到心裡堅硬的部分又融解了一點。
又安靜吃了一會兒,兩人先後放下筷子。
鐘馥嶼目光睃過牆上挂的一幅《黃帝内經》拓片,突然笑着叫她:“鯉鯉。”
“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抓中藥’用廣東話怎麼說?”
“不知道呀。”沈星鯉搖頭,“怎麼說?”
“執翻劑。”
“執翻劑。”沈星鯉認真跟着學。
鐘馥嶼又笑,挨過來,在她耳邊徐徐呵氣:“除此之外還有别的意思。”
他突然動作暧昧,沈星鯉縮了縮脖子:“還有什麼意思?”
他居然還賣關子,手指點一下她的手機:“自己查。”
沈星鯉搜索網頁,看到名詞解釋寫着:在廣東地區,人們常用喝中藥下火,因此執翻劑可引申為“男女之事”。
“……”
沈星鯉無語地推他:“流氓。”
他總是覺得逗她很好玩,忍不住似的,笑容愈發惡劣,繼續用廣東話低聲說:“我想同你執翻劑。”
沈星鯉惱羞着拿起一枚餐後甜點往他嘴裡塞:“你快吃吧。”
餐後甜點是補脾養胃的八珍糕,還模仿外國中餐館提供的幸運餅,在糕點中央藏了一張半寸寬的簽語條。
沈星鯉揭開簽文,上面寫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她舉起來,對着光線:“好像有點玄奧,是佛經嗎?”
鐘馥嶼掃了一眼,說:“《金剛經》。”
沈星鯉沉吟片刻:“什麼叫‘無所住’呢。”
“說白了,就是放下執念。”鐘馥嶼随口解釋,“讓心靈超脫身處的環境,保持獨立和自由,也就是王陽明說的,心外無物,心即理。”
“聽着容易,做起來難。”
“做不到也無所謂,誰規定人非得做聖賢?”鐘馥嶼懶洋洋地說。
沈星鯉探過頭去:“你拿到的是什麼?”
鐘馥嶼擡手朝她眼前伸。
“春山可望。”沈星鯉一字一頓念出來,興奮道,“這句我知道,王維的。”
“我怎麼覺得你這一張更合适我。”沈星鯉不由分說,把自己的簽文往鐘馥嶼手裡塞,嬉笑着說,“我跟你換了吧,這個聖賢還是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