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蒙蒙細雨，細絲在面前不斷下墜，一直到染濕大地。

姜苡枝始終沉默，但也不願意讓空氣就這樣一直沉靜下去。

于是她開口——

“你恨他們嗎？”

陸雲晟眼底的情緒複雜，看上去像是從來沒料到她會這麼問。

“我沒法恨他們。”他笑着看她，眼睛卻沒有笑意。

“在那種時候，為了活着，人是願意做任何事的。”

“我恨的是戰争。”

不知道是汗還是雨，總之她的手心變得濕漉漉：“你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每次姜苡枝提問，他總要頓一會才開口：“你就當我這些年孤獨煩悶，而今遇到你這樣得以置身事外的人，便忍不住想要說罷。”

陸雲晟将手探出去，任憑雨水舔舐手掌，而後又繼續落下去。

“或許是她的在天之靈保佑，我最後到達春桑，遇見了陸先生。”

姜苡枝的聲音很輕：“……先丞相？”

他點頭：“嗯，之後他與姜将軍衆人一同輔佐先帝推翻當朝暴政，改春桑為淺涼。”

“先生教誨我為民，願我為天下大同。”

伴着雨聲，姜苡枝安靜地聽他說過去。

大概是過去。

“幾年前先生西去，舉薦我為丞相，望我為百姓謀生。”

他向下望，望萬家燈火：“我與淺涼諸位朝臣協作，願助百姓居民和樂，如今願助難民居有定所。”

“願天下昌盛，願燈火通明。”他收回手，語氣像是釋然，“縱使再無燈會為我亮了。”

姜苡枝認真聽着。

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文字的力量。

她一時興起寫出的國家，一個自始至終隻為推動劇情而出現的國家，在書裡隻存在了兩行的篇幅。

但那卻是許多人的一生。

最終成為許多人回不去的故鄉。

她沒法輕飄飄地說出一句甚至會令人匪夷所思的“對不起”，因此她思索片刻，手輕輕拍陸雲晟的肩膀。

“這還不容易。”

姜苡枝笑得燦爛，格外明亮的眼睛看過來。

“從今天開始，隻要我活着一天，”

她的語氣忽然鄭重。

“燈就為你亮一天。”

雨勢逐漸變大，眼前的一切都因此變得霧蒙蒙。

墜落的雨滴帶來瑟瑟的風，衣服下擺的紗在此刻顯得單薄，如雲一般被輕輕吹起。

這麼多年來，陸雲晟第一次切身體會到——

秋天馬上就要過去了。

**

不定時的秘密會議再次召開。

與宋無渡無關的朝廷政事，姜苡枝都表現得毫不關心。

剩下二人似乎也習慣了她隻坐在一旁翻書玩，便也無視她繼續商談。

但其實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書上，而全部都被她放到她自以為缜密的計劃上。

按照原來的劇情，宋無渡是被陸雲晟害死的。

可經過這段時間她對他的考察，甚至沒法相信他居然是個壞人。

這一系列違背原書的發展，她隻能想到一種解釋——

因為姜苡枝換了人，從而造成情節也發生蝴蝶效應。

既然如此，那以後要解決的就隻有她的男女主的感情問題。

姜苡枝制定完未來的計劃後百無聊賴，無所事事地聽了旁邊一耳朵。

“如此，便辛苦陸相去東鈴這一趟了。”

“東鈴？！”聽到熟悉的名字，姜苡枝一個激動不小心出聲，但惹得身旁二人一哆嗦，都轉頭看她。

姜苡枝尴尬地捂住嘴，彎起眼睛對他們笑。

“……是啊，”宋啟明沒懂姜苡枝是什麼意思，但依然向她解釋，“陸相過幾日要代表淺涼出使東鈴。”

姜苡枝故作淡定地點頭。

心裡卻早就開始放煙花。

終于，她的女主終于要出場，這種無知的日子終于要到頭。

這樣默默歡呼一會，她突然意識到不對：“他一個人？那穆殷呢？”

宋啟明徹底不明所以，倒是一邊的陸雲晟先回複她：

“長公主說笑了。”

“穆兄接替了先前陳尚書負責的難民安置，如今正是事态繁忙的時候，豈是能抽出空與微臣一同前往的。”

像是天上突然下起傾盆大雨，不僅将她的煙花熄滅，連燃料都被弄得濕漉漉。

大事不妙。

她的女主角很有可能根本沒辦法活着來到淺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