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陸州迎來了一場漫長的雨季,火紅熱烈的木棉花一夜間落了滿地。
雨過天晴的那場晚霞總是格外絢爛,天際被染成如夢似幻的粉紫色,美得讓人恍惚。
輔修論文終于定下了終稿,法學院的老師說再修改一下格式就可以準備答辯了。
喬漾也終于有了閑情逸緻坐在海濱公園的長椅上欣賞一場完整的日落。
遊人來來往往,在昏暗的光線下化作一團團虛影。
喬漾放空大腦看向遠方,在心裡第一萬次感歎,“真美啊”。
她從口袋裡取出手機,将取景框對準遠處,想要記錄下這難得的景色。
光影交疊間海天一色,鋪展綿延的紫色晚霞中揉雜着片片橘粉,這副畫面不用添加任何濾鏡就足夠夢幻。
喬漾順手打開微信,習慣性地想要将照片分享給某人,在按下發送鍵的一刻卻猶豫了。
聊天框的最近一次對話是在半個月前,她問陳天衢:學校打印店還沒開門,你們學院的文印室可以打印嗎?
她是八點四十三分發送的消息,快中午的時候陳天衢才回複她,說:可以的,你跟那邊的老師說一聲就行。
那個時候她早就問了别人,也打印好了論文材料。
再往前就是寒假,她收到快遞後和陳天衢在微信上道了聲謝。
他同樣隔了好幾個小時才回複,讓她不用客氣。
喬漾一點點放平嘴角,沒有繼續未完成的動作,轉而劃動屏幕往上翻看過往的聊天記錄。
在這四年裡陳天衢是離她最近、最親密的朋友。
系裡的八卦、食堂的新菜、好天氣下的海,學業、生活、人際關系……大大小小的瑣事堆滿了方框,她和他幾乎無話不談。
文學課的小論文喬漾不知道該如何落筆,就去問陳天衢有什麼讀後感想。
受母親陳姝的影響,陳天衢早早就看遍了各國文學經典,喬漾說他簡直比知網和百科還好使。
陳天衢問她:你不是看過《呼嘯山莊》嗎?
喬漾:看過啊,癫公癫婆,全員瘋批。
陳天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喬漾:不過男女主确實很有情感張力。
喬漾:我看的時候很喜歡那句
陳天衢:我愛他是因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喬漾:對!
陳天衢:那你要不就寫這個?愛是理想化自我的投射。
喬漾:這麼理解的嗎?
陳天衢:你怎麼理解的?
喬漾:愛是找到另一半的自己,凱瑟琳和希思克利夫是兩個軀殼裡的一個靈魂。
再往上翻,喬漾沒忍住笑出了聲。
期末周在圖書館複習到頭昏腦脹之時她詩性大發,拿起手機洋洋灑灑打下數行字後發給陳天衢:
學習——
是精衛填海,是螳臂當車,
是大海撈針,是杯水車薪,
是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是還沒消化就已排洩的記憶面包。
他鼓掌稱贊:好詩,好詩。
大二他們上同一門校選課,陳天衢将手機拿到桌下偷偷給她發消息:這老師長得好像遠聲。
喬漾說:真的诶,說話聲音也像,淚目了。
她自認這段關系裡他和她都保持得很好,心照不宣,不遠不近,他們一直在一個對彼此都最舒服、最安全的狀态裡。
那到底是從哪裡開始不對勁的?
為什麼回憶起過去她身體的某塊地方會一下一下地抽痛,好像失去了什麼。
喬漾松開手指,不再往前看。
是上一個夏天。
他們法學院卷生卷死,陳天衢一邊為激烈的競争感到心累,一邊又比誰都學得更狠。
保研和法考讓他選擇暑期留校,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脫節了,錯開了。
等陳天衢拿到推免名額可以松一口氣的時候喬漾又在忙着秋招,那之後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明明誰都站在原地沒動,可交集就是越來越少,他們不知不覺就疏遠了。
這個被無形之物拉開的距離不再舒服,也不再安全,至少對喬漾來說是的,以至于此刻她的分享欲也無處安放了起來。
分享欲……喬漾收緊呼吸。
俞悅說愛不過是分享欲、占有欲和窺探欲。
如果按照這套理論,那麼分享欲check。
占有欲,在麥初的試探下水落石出,check。
窺探欲……如果沒有她當初就不會打開那張該死的紙條。
CHECK
所以,綜上所述。
“你怎麼一個人……”
“啊!”手機在閉眼尖叫時從手中脫落摔在地上,喬漾呆愣愣地盯着仿佛憑空出現在身側的人,臉都吓白了。
“沒事吧?”陳天衢歉疚道,“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