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第一次,是姚遠第一次當着他的面,被人折磨至此!
虧他還是皇帝、堂堂南平國之主!所謂權力最高的人,卻護不住自己的眼前人,真是諷刺至極!
李遲這麼想着,忽然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爆發出的力量,他那一瞬間幾乎置生死于度外,原本無力地搭在王牧持刀手臂上的十指猛地收緊,用力掐在王牧的合谷穴上。
王牧完全沒想到這一茬,吃痛的瞬間手有一絲松動,李遲幾乎用盡了全身力量,才反别住王牧持刀的手,他曾經學過的點穴之術和擒拿之術總算是派上了點用場。
然而也僅僅是一瞬而已,武狀元的功力豈是能被他輕易制住的,李遲才剛脫開一點,就又被扯了回去,他一個踉跄向後撞,王牧的後腰正好重重地磕在桌案邊緣,王牧疼得一抽氣,下意識地一手扶腰、另一持刀的手加了力道。
纏鬥間,雖然王牧偶有身形藏不住的時候,但弓弩手仍然不敢輕舉妄動,誰也不知道這一箭過去會不會連着皇帝陛下一塊射殺了。
李遲脖頸間又滲出了更多的血,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然而就在這時,趁着王牧的注意力在李遲身上,方才還在帳門前受刑的姚遠,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近前,身形如同鬼魅,誰都看不清他是如何奪了王牧手中的刀刃,然後将李遲拉到自己身後,反手一刀捅進王牧的喉間!
溫熱的血水噴湧而出,卻一滴也沒有沾染到李遲的身上。
王牧死得那樣輕易,姚遠沒有給他留活路,但也沒打算将他以更殘忍的刑罰處死。他死時睜着雙眼,似乎根本沒有接受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
姚遠伸手将他眼皮合上,淡聲道:“你流放之路上受的皮肉之苦,我還清了。但你不該冒犯君上,這是死罪,你如今也已償命,下輩子投胎到尋常人家吧。”
說完才身形一晃,又強行撐住沒有倒下去,他緩緩轉過身,衣擺還在往下淌血,随着他轉身的動作而滴落在地。
他一把攬過面色蒼白的李遲,喝道:“傳太醫!快!”
他将李遲橫抱起來,動作間身上鞭傷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但他咬牙忍住了,沒有吭聲,他将李遲平放到裡間的床榻上,想了想,又轉身去把王牧的屍體扔到帳外,然後才回來解開李遲的衣物,觀察大腿上和脖子上的傷口。
脖子上的雖然位置兇險,但萬幸不深,沒有傷到根本。但大腿上那刀傷看起來有些麻煩,往外汩汩地冒血,他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塊布條紮在李遲大腿根部,用來止血。
太醫這才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還沒顧上被帳外橫七豎八的屍體吓一跳,就又被帳中沖天的血腥味給熏得一驚,首先看到的便是渾身鞭傷的姚遠,大驚道:“侯爺!你這是怎麼了?!”
“快點!别磨蹭!”姚遠吼道,“刀傷長兩寸、深約四寸,最好的金瘡藥全部倒上來!”
太醫被姚遠吼得一哆嗦,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李遲,趕忙打開藥箱,道:“侯爺稍等,讓老夫先給陛下清理傷口,然後再撒藥會好一些。”
姚遠點頭默許,太醫連忙拿出幹淨的布巾,倒上烈酒,然後說:“會很痛,還請陛下忍住,也麻煩侯爺按着些,免得掙紮導緻失血更多。”
姚遠此時雖然已是強撐精神,但聞言還是照做了,他一手摁住李遲患側的大腿根,一手摁住膝蓋,任憑李遲怎麼想掙開都不挪動半分。
李遲此刻真是他有史以來最狼狽的樣子,傷什麼的都好說,但就這麼隻着中衣,将整條腿都露在外面,還被人摁住,而且摁在不那麼正人君子的地方,實在是又痛又難熬,還很尴尬。
然而還不等他臉上熱意泛起來,烈酒清洗傷口的劇痛就嗡的一下刺進腦海,他紅着的臉瞬間慘白下去,喉間控制不住地嗚咽了一聲,豆大的淚珠往下淌,沾濕了枕頭。
姚遠額間青筋暴起,若是放在平常他沒有受傷的時候,十個李遲也控制得住,可他現在也沒比這人強多少,自己都滿身血污地半死不活,此刻實在是分不出多餘的力氣,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了。
李遲看不清姚遠臉上的神色,但他看到了姚遠背上觸目驚心的鞭傷,頓時間止住了掙紮,任由那烈酒和藥粉在他傷口上肆虐。
太醫撒完藥粉,又用紗布仔仔細細将傷口包了起來,也将頸間的皮肉傷一并處理了,然後解開方才姚遠縛在李遲腿根處的止血布條,吩咐道:“陛下這傷看着兇險,但幸好未傷及要害,現在血止住了便無大礙,每日換藥,将養半月左右便可好轉。”
“知道了,有勞。”姚遠點點頭,冷汗從額角往下淌,他的聲音已經有些發虛,“麻煩也幫我處理一下傷口吧。”
太醫連忙應聲:“那是自然,不知侯爺是打算在這兒處理還是回您自己帳中處理?”
“就在這吧,方才還來了刺客,如今陛下身邊離不了人,我守着放心一些。”姚遠側頭看了一眼被疼暈過去的李遲,繼續道,“不必留情,烈酒直接澆上來即可。”
太醫連忙拿出剩餘的烈酒,問道:“直接沖洗痛苦非常,侯爺确定嗎?”
姚遠脫下自己早已成了碎布條的衣物,露出傷痕累累的上身,數不清多少道猙獰的鞭傷,如同邪惡的詛咒附在他身上,太醫一驚,連忙噤聲不再問多餘的問題。
姚遠閉目,任由太醫來處理傷口,這已經比在前線受傷好多了,和這輕柔細緻的手法相對比,傷兵所的軍醫們簡直像殺豬的。
太醫幾乎用完了所有的紗布,才勉強将姚遠的傷口都包紮上,做完之後才擦着額角的汗,告退了。
姚遠的親兵過來給他帶了一套新的衣物,幫忙收拾好帳内滿地的血迹,然後又換上了新的門簾,将外頭刺目的夕陽隔絕開來。
“姚......姚卿。”李遲終于緩緩轉醒,睜開眼便看到在自己榻邊席地而坐、背對自己的姚遠,隻見他又是一身黑色勁裝,厚厚的紗布都被遮住,隻在領口稍稍露出一點端倪。
“醒了?感覺如何?”姚遠起身,又掀開衣擺看了一眼李遲腿上的紗布,沒有滲血,說明确實問題不大,“太醫已經處理好了,不用太過擔心。”
李遲搖搖頭,不自在地避開姚遠的手,将一旁的被子扯過來蓋住自己露在外面的腿,臉色終于紅潤了些,他說:“姚卿受苦了,都是我不好,我今後一定好好練武,絕不能再出現這種情況。”
姚遠淡淡地笑道:“保護君上是臣子的本分,沒甚麼受苦不受苦的——方才我跪叩的是君上、領的也是護衛不周的罰,合情合理,陛下不用自責。”
李遲抿唇片刻,伸出手拽了拽姚遠的衣擺,小聲道:“姚卿,你真好。”
姚遠捉住李遲的手,将那發涼的手塞進被子裡,說:“陛下多睡一會兒吧,我就守在旁邊。”
李遲本就精神不濟,聞言嘟哝了一句便沉沉地昏睡過去,姚遠沒有聽清他最後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