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聞言皺眉:“何解?效仿關公刮骨麼?”
楊梅打開藥箱,翻出了裝有銀刀和銀針的布包,有在桌案上點了一支蠟燭,再擡眼時眼底滿是凝重:“若要根治,唯有刮骨,但痛苦非常,而且後續需要将養至少半年,否則必有後遺症。若不根治,則餘毒必為隐患,數年内必将暴斃而亡。”
姚遠聞言點點頭,幹脆地說:“那就請楊姑娘盡快動手吧,蠻人在外虎視眈眈,下一輪仗還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打起來,拖延不得。”
楊梅歎了口氣,知道姚遠選擇性地忽略了關于術後需要靜養的囑咐,也明白自己勸不動此人,隻好拿出一包麻沸散,混在烈酒中,先讓姚遠喝下半碗,剩下的全部沖倒在傷口上。
楊梅邊清洗傷口邊說:“我六歲拜入老堂主門下學醫,十五歲出師下山,行醫十二載至今,大帥是我見過最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别人求醫是為了能讓自己活命,大帥求醫卻是為了能繼續在戰場上拼命。”
姚遠反問:“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不就是這麼個道理麼?”
楊梅用銀針挑出混雜在傷口裡的細碎沙石,藥酒流水似的往上潑,她說:“是這個道理,大帥這性格大概是更像老侯爺一些,不怎麼像侯夫人。”
“你認識我母親?”姚遠有些意外。
“嗯。”楊梅應聲後陷入了沉默,片刻後才繼續道,“當年無人不知玉龍門陳師姐,于江湖之中一呼百應,若非嫁入侯府,下一任玉龍門掌門人就該是她了。”
姚遠對母親的記憶已十分模糊,聞言不知該如何作答,而楊梅卻一時收不住話頭,兀自說了下去:“當年老侯爺看似榮寵加身,實際遭武帝忌憚,除了兵權以外,還因為侯夫人背後的江湖勢力,盡管我們在武帝期間一直沉潛,但最終還是沒能保住侯夫人,實在慚愧。”
姚遠臉上沒什麼神色,隻說:“斯人已矣。”
鮮紅的血水被沖刷下來,麻沸散讓疼痛感變得模糊,但卻還是在銀刀落下時,生出鑽心的痛苦,耳畔能清晰地聽見皮肉被割開的聲音,甚至還有刀尖在骨頭上劃過的輕微震顫,仿佛人變成了案闆上待宰的羔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饒是姚遠這種硬骨頭,也險些沒忍住痛呼。
帳外風雪很大,不時從門簾縫隙灌進來,吹得燭火不住閃爍。
“麻沸散藥效過後還會更痛,大帥那時最好是在帳中歇着,莫要逞強。”楊梅叮囑道。
“多久後藥效會退去?”姚遠擰着眉,擡手擦去額角冷汗,問道。
“約莫一個時辰。”
“嗯,知道了,多謝楊姑娘。”
楊梅每次下刀前都會在燭火上仔細地燒灼刀片,直到刀刃紅亮為止,遇到出血特别厲害的地方,直接将紅熱的刀片壓在上面,血肉焦糊的味道傳來,出血便能被有效地止住。
銀針封住了幾個關鍵穴道,防止毒素擴散,餘毒被銀刀一點一點刮下來,先是皮肉,再是骨頭。這樣的操作,放眼整個南平國,也就隻有楊梅一人可以做到。
“大帥,我雖為醫士,本不該多言,但自從那封蓋有正合堂堂主印的信件送至京城起,我們這一派的江湖人便算正式入局了,”楊梅邊說邊用烈酒最後一遍沖洗傷口,然後将割開的皮肉對合好,用紗布緊緊地纏繞,避免崩開,“依我之見,蠻人不擅用毒,北境也不産毒草,此事背後恐怕還有隐情。”
“知道了,要麼是北蠻與南夷眉來眼去,要麼是朝中又有通敵奸佞,這事我心裡有數了。”姚遠重新披上肩甲,面色已經不再像剛中箭時那樣蒼白,他對楊梅一抱拳,“有勞楊姑娘,此時戰事緊急,後方赈災事宜難免疏忽,勞煩正合堂衆俠士們了。”
“大帥客氣,正合堂義不容辭。”楊梅回禮後也不多留,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便又風一般地卷了出去,來去無影,可見身手不凡。
“大帥!”汪威掀簾而入,還回頭看了一眼飄然而去的楊梅,“楊姑娘當真是非同凡響,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治得了疾病鬥得過流氓。”
姚遠嗤笑一聲,諷刺道:“怎麼?你是流氓?”
“不是不是,大帥我錯了。”汪威連忙收斂了自己的嬉皮笑臉,放下門簾,來到姚遠面前禀報軍情:“探子來報,蒙克大概也受傷了,目前蠻軍主帳進進出出很多醫官,也不知道具體什麼情況,但有傳言說老狼王要不好了,說不準蠻族會就此沒落。”
姚遠聽了神色淡淡,說:“虛虛實實,蒙克一個人八百個心眼,不可輕敵。”
“是。”汪威點頭,“大帥英明。”
姚遠擺手示意他下去,等人出去後才身形一晃,扶住桌案才沒倒下去。
麻沸散藥效過了,傷口開始細細密密地疼,如同螞蟻啃噬,接着是鈍痛,仿佛半邊身子都被灌了鉛,動彈不得,最後是辛辣的痛感,像有人拿刀反複磋磨傷處,這種強烈的刺激讓他幾乎沒法冷靜下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