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天地間,兩人一馬漸行漸遠,逐漸在無邊草野中變得渺小。
晨陽逐漸爬上頭頂的天空,姚遠勒了缰繩,絕影打了個響鼻,停下腳步。
一條小溪淙淙而過,往上遊看去似乎源自于遠方的雪山,往下遊則綿延到北疆草原之中,這冰泉彙成的溪水如同大地的生命線,悠悠不絕。
李遲驚奇地上前蹲下來,伸手去夠那清澈見底的溪水,卻被凍得一激靈,回頭沖姚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是我第一次離開京城,從前隻在書上讀到山河壯麗,如今見了才覺美得令人窒息。”
姚遠放絕影去一旁吃草,走到李遲身邊坐下,捉住他凍得發紅的手,塞到自己懷裡,說:“這也是我願意用畢生去守護的,不論是京城的民生風物,還是塞北的草原雪山,為将者所求,不過如此而已。”
李遲靠在姚遠懷中,頭枕着姚遠的肩,手上傳來陣陣暖意,隻覺得若是時光停滞在此刻,那也十分美好。他在姚遠頸側蹭了蹭,開口道:“姚卿。”
“陛下。”姚遠應了一聲,胸腔微微震動,與李遲十指相扣。
李遲道:“算而今,我曾四次贈花與你。”
姚遠側過頭來看他,挑眉道:“嗯?”
李遲定定地看着姚遠近在咫尺的面龐,臉上泛起微紅,說:“初春的杏花,深冬的臘梅,秋日的丹桂,盛夏的茉莉......”
姚遠恍然大悟,思緒一下子被拉遠,恍惚道:“還真是......陛下有心了。”
李遲用力扣住姚遠的手,額頭相抵,道:“姚卿,四季予你,山河為證。”
遠方一隊飛鳥劃過天際,又在溪邊紛紛而降,三三兩兩地覓食飲水。
溪水撞在石塊上的聲音悅耳,姚遠卻仿佛什麼也聽不到了,他打橫抱起李遲,将人帶到馬背上,一夾馬腹便疾馳而去。
往事如同草尖的露珠,與他們錯身而過。
李遲安靜地蜷在姚遠懷裡,呼嘯的風被阻隔在外。
當年送杏花至北疆時,他尚且是京中惶惶不安的幼年皇帝,送臘梅至侯府時,他方知自己對姚遠的種種情愫萌芽,折下丹桂遞給姚遠那天,他以為與姚遠再無緣分,送茉莉予他時,他隻想孤注一擲地與他生死莫離。
他在姚遠離自己而去的數月時間裡,迅速地憔悴下來,太醫院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直到他瘋狂了一把,托病罷朝,私自離京,見到姚遠後,才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心跳終于落在實處。
姚遠帶着李遲回到軍營,三言兩語同孫毅交代了後續的駐防安排,然後便駕着馬車帶着李遲走了。
千裡神駒絕影被用來拉車,姚遠也不嫌屈才。這輛馬車是李遲來時乘坐的那輛,内裡十分寬敞,剛好可以躺下兩個人,還有火爐可以取暖。車夫是個不會說話的影衛,有他在側,安全上也可放心許多。
馬車内稍有颠簸,但比騎在馬背上還是舒服些,起碼不會磨大腿。
李遲有些困,枕在姚遠腿上昏昏睡去。
姚遠被那火爐熱得不行,把自己外袍解下來蓋在李遲身上,指尖無意識地撚着李遲烏黑柔軟的發絲。
經過這些日子裡的思想鬥争,最終他不打算告訴李遲那些事了。
他從前隻希望李遲能好好地,平平穩穩地居于廟堂之高,做個無憂無慮的小皇帝,如今卻不料自己會成為李遲憂思的源頭。李遲願意放下帝王之尊、千裡迢迢來尋他,他也實在是無法再自欺欺人、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說到底,上一輩人的恩怨已然終結,不論是始作俑者,還是被牽連進去的人,早已死的死散的散。天下格局已定,恨誰都無法改變局面,他依然要死守邊疆、奔波操勞,依然要警惕肅王之子将來奪權。
那他又何必用既定的事情來懲罰無辜的李遲呢?
天下本就沒有完全純粹的愛恨,他活這一遭,從來沒有和其他人有過這樣難以割舍的羁絆,所以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李遲在睡夢中嘟囔了一聲,姚遠沒聽清,歎了口氣,輕輕晃醒了他。
“唔?”李遲揉着眼睛坐了起來,身上蓋着的姚遠的外袍滑落下來,“這是到哪兒了?”
“客棧。”姚遠穿上外袍,給李遲緊了緊狐裘,抱他下了車,“我們在回京的路上,今夜先在這兒落腳吧。”
“啊?”李遲有些失落,“本還想在北疆多留一陣呢,好不容易才見你一面,怎麼又要分别了......”
“說什麼胡話,哪有一國之君無故離京太久的道理?”姚遠輕笑一聲,“陛下不擔心被人說是昏君,我可不想被罵妖妃禍國啊。”
李遲有些臉紅,把臉藏在狐裘毛領間,不往外看,任由姚遠抱着自己。
姚遠進門道:“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