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和言未遲先走,山初緊随其後,似乎還有話想說,于是兩人走到一半停下來等她。
庭審的耗時其實相當漫長,走出法院大門,天空黑壓壓的,讓人感覺不太舒服。顧若攏了攏圍巾,将手往袖子裡縮,忍不住呵了口氣。
“感覺要下雪了……好冷。”她小聲埋怨,語氣中倒沒有一點兒埋怨的意思。審判結果下達的那一刻自然是熱血沸騰,熱血之後感到寒冷也是在所難免。尤其顧若又是瘦且怕冷的體質,在寒風中久不動作,就有一股一股冷氣從腳底湧上來。
“嘿,你看上去好冷。”山初拎着她的手拿包追上來,高跟在堅硬路面上發出略顯沉悶的聲音。她在顧若身邊站定,掏出一雙針織手套,毛線上還帶着人體的餘溫:“這個暖和,試試看?”
顧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有些尴尬道:“嗯……我們馬上就回酒店了,謝謝你的好意。”
這當然是托辭,她許久沒來s市,可不打算打完官司就在酒店一直待到回家。
“可你的手都凍紅了。”山初笑得明豔,“去喝一杯?我請客。”
街邊就有一家咖啡廳,隻看裝修風格,相當高檔,同時也是讓顧若最不适應的風格。
“……不了吧。”顧若覺得有點難受,把針織手套遞回去。
“可以。”言未遲擡了擡眼,端莊的面容上幾乎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有在她指尖接觸顧若的掌心時略有動容,“你手太冷了,而且一下午幾乎沒喝過水。”
顧若不自覺抿了一下幹燥的嘴唇,即使仔細塗過潤唇膏,依舊在淩冽寒風中有些脫皮,顯得蒼白又醜陋。
“好吧。”顧若小聲道。言未遲的右手牽住她的左手,相接觸的那一小塊皮膚上,有源源不斷的熱量傳來。
“一杯熱拿鐵,一杯三分糖熱可可。”言未遲帶着顧若神态自若地坐下,将菜單推給山初,“請便。”
“喔……”山初絲毫不在意言未遲若隐若現的敵意,閑适道:“黑咖啡,謝謝。”
“冬天喝黑咖啡可能有點太冷了。”
“我在國外兩年,習慣了。”山初也不玩手機,随口應了,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在桌面上敲着,笑眯眯地看着顧若。
目光也不算冒犯,隻是讓顧若有點說不出的不舒服。
侍應生把三人的飲品端上來,顧若抿了一口熱可可,氤氲熱氣擋住了她沒被圍巾遮住的剩下半張臉,也擋住了山初的目光,讓她不至于開口顯得太過局促:“嗯……還有什麼事嗎?”
她們和山初沒太多交集,隻能算萍水相逢,就算顧若有山初的聯系方式,拿到材料之後兩人也沒再說過什麼話。臨時結成的同盟,哪來那麼多話可說呢,要說隻能是吐槽月君是如何不當人,聊聊各自的經曆。
山初視線帶給她的壓迫感有些過強了。
“雲眠,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愛。”山初道,“非常……可愛哦。”
顧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緊張而産生了錯覺,她覺得山初的目光更灼熱了,不是曾經遇到過的鹹濕的視線,但她下意識想避開。
“其實是這樣的,我想追求你,你可以接受我的追求嗎?”山初歎了口氣,直接道。
“嗯……嗯?!咳咳咳咳咳!”顧若一口熱可可入喉,差點把自己嗆到,連連咳嗽得停不下來。
言未遲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尖銳。
“咳咳,咳!你在說什麼……”顧若沒注意到言未遲的眼神變化,眉頭緊皺,“不要開這種玩笑。”
“沒開玩笑。”山初放下咖啡杯,思索道,“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到了,我們是同一類人不是嗎。而且你真的非常、非常可愛,你很勇敢,很有行動力,我喜歡你,pretty girl。”
顧若感覺自己現在的情緒或許隻能用“驚恐”來形容了,她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音問:“……什麼一類人,三坑愛好者?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你不知道嗎,les,女同,百合……或者别的什麼,總之是這個意思。”
或許是過度的驚吓,顧若一時失語,隻能瞪大眼睛看山初。
“女士,你不覺得談這個問題有些失禮嗎?”言未遲一口氣喝完了拿鐵,結賬,收拾圍巾,不打算繼續停留。
山初也瞪大了眼睛:“你居然真的不知道……我可從來沒看走眼過。”
“抱歉,但是我,我沒考慮過——不論性别——我不知道——”顧若語無倫次,“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山初看了一眼攏住顧若半個肩膀的言未遲,那個女人仿佛從二十世紀的英倫街頭走來,五官輪廓并不顯得鋒銳,更說不上什麼攻擊性,但隻要被她就這麼靜靜凝視,就會不自覺安靜下來。
她的雙目漆黑,如不可見底的深潭,而她的眉眼令山初一瞬間聯想到了國外教堂壁畫上的聖母,或是神仙圖中的女神,凜然不可侵犯——她的凜然正在保護她身後的女孩。
山初恍惚間明白了什麼。
“抱歉——若若,我們走。”言未遲開口,聲音中帶着不自知的寒意。
顧若立刻放下還剩半杯的熱可可,跟着言未遲站起身,口中還反反複複地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很感謝你提供的證據材料可是真的……抱歉。”
“噗。”山初笑了一聲,瓷白的咖啡杯擋住她嘴角的笑意,道,“不用道歉,是我唐突,但你真的是很好的女孩——祝你們生活愉快,有緣再見。”
顧若的大腦被攪成一團混沌的漿糊,隻憑着本能跟言未遲走出了咖啡店。
室外的冷風将她吹得清醒了些,她抿了抿唇,握緊言未遲的手問她:“山初剛剛是什麼意思?太奇怪了,怎麼會有向第一次見面的人表白這種事……未遲,我真的從來沒過這種想法,母胎單身到現在。你是第一個說我可愛的人,她是第二個,可是,太奇怪了,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她笨拙而語無倫次地向言未遲解釋,盡管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向言未遲說這些。
“你不普通,你很可愛,你值得被愛。”言未遲牽住顧若的手,那雙漆黑的眼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難得一起出來,又解決了煩心事,一定要在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上繼續糾結嗎?”
“也不是不愉快,是,太奇怪了,我不明白……”顧若嘟囔,将千萬種思緒都從腦海中甩走,“我們去吃日料吧!我記得外灘上有一家很不錯的日料,不知道現在還開不開?還是說你在s市住得久,你來定?”
“我随意。”
于是顧若搜索了一下地址,确定還在開業後就打了輛車,一路往顧若印象裡很好吃的日料店而去。
……
顧若口中的“日料店”,更準确來說,應該是一家居酒屋。坐落于外灘某座大樓的六樓,門臉不算起眼,生意倒是很不錯,人來人往,燈火通明。
顧若忙着給言未遲打預防針:“我很久不來s市了,不好吃不要怪我哦。”
“沒關系。”言未遲笑得溫柔,熟稔地對服務員道,“還有包間嗎?”
“有的,還有最後一間,但是臨江,可能風比較大,沒有别的房間暖和。如果介意的話,我們吧台的環境也很不錯……”服務員雖然話多了些,倒還是盡職盡責的給兩人引路,“請進,需要點餐服務嗎?”
言未遲搖了搖頭,随手關門,将菜單推到顧若面前:“請吧?”
顧若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接過菜單,勾了菜單上一個招牌,然後絞盡腦汁回想着曾經有哪些讓她驚豔的食物,還一邊悄悄看言未遲的臉色,揣摩她的喜好。
一張菜單在她的糾結中勾完了,顧若還留了大概四個菜的量,遞還給言未遲,示意讓言未遲來點。言未遲掃了一眼菜單上的勾,挑眉笑道:“點這麼多酒?”
兩紮生啤……看不出來顧若酒量不小。
顧若對上她的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嗯……這家啤酒很不錯,太多的話,那隻點一紮?”
“不,就這樣吧。”她微笑着從口袋中摸出一包蘇打餅幹,雖然居酒屋不成文的規矩是先上酒,但一個下午不吃東西就喝酒,到底對胃不太好,“先吃點餅幹墊一墊?”
她和顧若吃過飯,顧若的飯量以身高體重而言不算小,卻怎麼吃都不長肉,想必消化吸收情況不說多壞也絕稱不上好。
顧若就接了,蘇打餅幹淡而無味,卻有一種特殊的香味,還有言未遲剛從貼身口袋拿出來沾上的人體溫度。
言未遲一隻手托着下巴,姿勢相當放松,嘴角噙着笑。包間昏黃的燈光下,顧若無意中的一瞥,竟然生出了一種她在認真注視自己的感覺。
深潭般的雙眼中滿是細碎的光,仿佛倒映了滿天星辰。
“唔……咳咳!”吃得太快太急,被餅幹碎屑噎住,連眼角都被逼出生理性的淚珠。言未遲湊過來,一隻手指揩去拿一點水珠,在皮膚上留下溫軟微涼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