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将至,暮色四合。
家家戶戶門上挂起燈籠,為歸家的親人點亮一盞指路明燈。
将軍府内的奴仆聚在廊下點燈,端菜丫鬟從後廚魚貫而出。
由廊下經過時,盤中珍馐一路飄香,剔縷雞,飛孿脍,蒸鲥魚、糖蒸茄,青蝦卷,色香味俱全,引來一衆奴仆眼饞。
自從将軍回京後,往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夫人接連好幾日下廚。
不僅讓新來的奴仆大飽眼福,就連老奴仆也才剛知曉自家夫人在廚藝上竟如此高超,還引來庖廚每日蹲守竈台旁偷師。
原本吃飯不積極的霍令儀每日最期盼的也是夜裡這一頓。
她特意出了趟門,親自去旗亭打了一筒高粱酒,一筒青梅酒。
父親喜歡喝烈酒,但她喝不了那麼烈的酒,容易一杯就倒,更偏好香甜的果酒,淺酌慢啜,别有一番滋味。
回來時在街上看到有趣的街頭表演,耽擱了會功夫。
剛進府門,便看到門房牽着兩匹馬從側門進府,棕黑色的是父親的,棕紅色稍矮一些的是弟弟霍珣的。
他們都趕在她前頭回來了。
霍令儀加快腳步,一路穿行過抄手遊廊,遠遠瞧見廊下兩道身影并肩而行。
高大威猛的是父親霍擎,矮一個頭的青衣少年是她的弟弟霍珣。
霍擎背着手,雖看不到正面,但氣勢威嚴,容易讓人望而卻步。
旁側的清隽少年不敢造次,乖順地跟着他,與他隔得有些遠,但恭恭敬敬,有問必答。
“爹爹!阿珣!”
霍擎回首,原本肅穆冷峻的臉霎時變得如沐春風,站在原地等自己的寶貝女兒上前。
霍珣繃緊的神經也在看見霍令儀時松懈下來,乖覺喊人。
霍令儀擠進他們二人中間,霸占了中間那條縫隙,一左一右挽上兩個人的胳膊。
“爹你怎麼跟阿珣一塊回來的,你去學舍接他了?”
“路上碰到一起回的,蠻蠻這是上哪兒去了?”
霍令儀笑彎了眼睛,舉起手裡的竹筒,邀功似的說道:“給爹打高粱酒去了,今夜不醉不歸。”
霍擎朗聲大笑:“好,但不要再耍賴,說好的陪我飲酒,結果喝了一杯就丢下我一人。”
霍珣抿唇調侃道:“阿姐肚子不大,口氣不小,忘了自己酒量多少?”
霍令儀想起父親歸家後的第一場家宴,她跟父親做出開懷暢飲,一醉方休的豪言壯志,結果一杯烈酒下肚,暈暈乎乎不知東南西北。
隻知道困了要睡覺,丢下一家老小,夢遊般出走,卻準确地回到自己的閨房,倒頭就睡。
當時飯桌上衆人久等不至,還以為她出了什麼事,打着燈籠滿院子找。
還是喜鵲聽到聲響出來報平安,母親才歇了去官府報案的念頭。
霍令儀尴尬解釋道:“我平日裡很能喝的,都怪酒太烈了,所以我這回還打了青梅酒,不會醉的。”
霍珣給她拆台:“青梅酒那都是小孩喝的,算什麼酒。”
“怎麼不算呢,你一會喝不下烈酒可别跟我搶,你知不知道你喝醉了會跳上桌子跳舞啊!”
少年耳朵紅了,辯解道:“我沒有,阿姐你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你去問問福貴啊,不信呐?我現在去把福貴叫過來,讓他替你回憶回憶。”霍令儀松開挽着他們二人的手,像摸小狗一般使勁去揉霍珣的腦袋。
霍珣急得伸手去拉,霍令儀靈巧得像一隻狸奴,左躲右閃,一下蹿出老遠。
霍珣跟霍令儀從小就這樣打打鬧鬧,一時忘了身邊還有父親在,頓時原形畢露,小跑着追了上去。
二人闖進宴客廳,繞着桌子打鬧。
将軍夫人馮衿在庖廚裡沾了煙火味,回去換了身幹淨衣裳過來,剛坐下歇息,就看到他們姐弟二人闖進來打鬧。
她習以為常,打心眼裡喜歡子女膝下承歡的日子。
在瞥見霍擎黑色長袍的衣角邁進宴廳時,又恐惹郎君怪罪,趕緊叫住姐弟二人要守規矩。
霍擎不知何時來到馮衿身後,扶住她肩頭溫聲道:“不必緊張,自家人打打鬧鬧,感情才好。我不在這些年,你把孩子照顧得很好。”
馮衿頓了頓,才溫聲道:“郎君言重了,這些是妾身該做的。”
“好了,飯菜都涼了,趕快入席吧。”
霍擎是一家之主,他發号施令了,霍令儀和霍珣也不敢再打鬧,安靜入座,一家人入席就餐。
霍令儀與霍珣私下打鬧,到了桌上也要謹守就餐“禮儀”。
互相夾對方不愛的食物,還要姐姐長,弟弟短的勸誡一番,逼對方享用好意。
馮衿見怪不怪,霍擎則在好奇之餘又有些感慨。
他在十四年前出任隴西都尉,妻子剛生下霍珣還在坐月子,不宜長途跋涉,他隻能孤身赴任。
他後來也曾想過接他們娘仨一起過來,但被妻子和嶽父一家婉拒了。
那邊不僅人煙荒蕪還時常發生部族動亂,還不如留在盛京安全。
他一走就是十四年,全靠馮衿持家,不僅要對高堂盡孝,還有照顧兩個孩子。
他虧欠她良多,也虧欠兩個孩子十四年的陪伴。
霍擎親自給妻子夾菜倒酒,倒把馮衿吓了一跳,忙推拒:“郎君不必如此……多謝郎君。”
霍擎也放軟了聲音,讓自己顯得更親切些:“不許推脫,今後我不走了,這樣的日子還有許多,咱們何必這般生份。”
霍擎忽如其來的親昵,讓馮衿老臉一紅。
雖說成親十九載,但他們夫妻二人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她早已習慣沒有丈夫的生活,如今多出一人,她其實也有許多不習慣,諸如同席用餐,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