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姐放一千個心!我先進去了。”
不多久,江野這股旋風刮進了越少珩的書房。
越少珩已經從搖椅離開,來到右榻坐下,盤膝而坐,面無表情地盯着爐上沸騰的水壺,可心神卻不在這上面。
青山跪坐在塌邊,被景王這樣注目,還怪緊張的。
他沉穩地提壺,溫杯,洗茶,沏茶,點茶,霎時滿屋茶香四溢。
江野進來時,兩人的目光齊齊朝他射來。
江野自覺做了件了讨殿下歡心的事,腰身挺得筆直,抱着錦盒推到景王面前,邀功一般說道:“霍小姐知道殿下還在氣頭上,特意叮囑我拿賠禮進來給殿下過目,還說殿下見了禮物就會消氣。”
越少珩垂眸瞥了眼,卻不動彈,連拿來看的意思都沒有,隻嗤了一聲,拿起茶匙在手裡把玩,譏諷道:“你們是不了解她,她敢這樣說,裡面定然是放了什麼整蠱人的東西,說不定,是馬蜂窩,蛇蛋,蟻巢。”
江野險些信了景王的鬼話,轉念一想,霍小姐既然是來求和,總不能送來這些孩子玩的泥巴玩意,那不是把殿下得罪個徹底嗎?
“殿下多慮了,霍小姐雖然平日裡頑皮了些,但我見她今日打扮得很是隆重,她就是上門給殿下您道歉的,哪裡還敢耍這些小心眼。”
越少珩唇角挂着極淺的笑意,吹走茶盞裡的浮沫,試了試溫度,語氣倒是有些洞察百事的驕矜傲慢:“這你就不懂了,小心眼得暗中偷耍,面上可不得營造得好些,讓你放松警惕嗎?”
江野從未覺得殿下這樣難纏,他一貫爽快,要不要就一兩個字,如今态度模棱兩可,倒叫人覺得磨蹭。
他摸摸鼻子,故意扯謊加重籌碼:“您要是不看,霍小姐說她就賴在門口不走了。”
越少珩嗤之以鼻:“她這人沒耐心,等不了一會自己就走了,信不信你一出去她就不見了。”
言畢,有幾分後悔。
餘光瞥了眼外面的碧藍蒼穹,入夏之後,天氣漸盛,院子裡的綠植被日光照得蒼翠一片,有幾分暑氣。
這樣的天氣,她待得住嗎?
越少珩半垂着眸子,轉着茶匙,讓人分辨不出喜怒。
江野給青山使了個眼色,讓他也跟着勸勸。
青山可不會說些花言巧語哄人,他是實幹派,思索了一會,他說道:“殿下如果擔心,不如我替殿下打開,就算有馬蜂窩,也是蟄我。”
青山伸手去取錦盒,一把茶匙卻輕輕點在錦盒上。
青山看向上首,越少珩掀起眼皮冷冷睨他一眼,雖未出聲,但意思就是不許他亂動。
越少珩的目光重新落到錦盒上。
禮物,那就瞧瞧吧。
越少珩慢條斯理地用茶匙挑開繩結。
拆禮物的樂趣,在于未知。
他忽然生出些緊張來,眼底雖冷,心口卻冒着熱。
從來不曾有過一次收禮,會像這樣,懷着忐忑的心情,既盼着是好東西,又怕是好東西。
錦盒有個暗鎖卡扣,按住盒子邊緣的一顆瑪瑙石,啪嗒一聲,盒子打開了。
沒有馬蜂,沒有蛇,沒有螞蟻。
盒子被徐徐掀開,一把精緻的鎏金海獸葡萄紋銅鏡,出現在衆人眼前。
隻是一面鏡子?
越少珩取出鏡子,仔細端詳了一番,銅鏡打磨清晰,倒影出他的臉來。
鏡子裡的人眼裡閃過疑惑,不解,怅然,迷惘。
越少珩轉頭看向他們二人,問道:“送鏡子,有何寓意?”
江野也摸不着頭腦,他以為是什麼文房四寶,珠玉佩飾之類,結果卻是一面鏡子?
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讓殿下照照鏡子,有點自知之明的貶義。
不能啊,死腦子,怎麼這個時候轉不動了!快想啊!
他搜腸刮肚,也不知如何圓過去。
這個時候,向來沉默寡言的青山卻開口了:“殿下,在屬下的老家,女子贈男子銅鏡,是求愛的意思。”
正在飲茶的越少珩險些被一口茶水噎死。
越少珩扶着案幾一角猛烈咳嗽,江野趕忙拿了張幹淨的帕子遞過來,越少珩接過,背對着他們二人咳個不停。
江野擔憂問道:“殿下您沒事吧?”
越少珩調勻呼吸,才緩緩坐直身子。
俊美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咳的。
面前的青山和江野都向他投來擔憂的眼神,隻是眼神中還夾雜着八卦和看戲的意味。
越少珩迅速冷上一張臉,搖頭呵斥:“簡直是一派胡言!”
他把銅鏡反手扣在桌面上,阖上眼眸,擡手捏着高挺的鼻梁骨,眉心緊蹙,好似被青山這話氣得不輕。
青山有些摸不着頭腦,他老家确實是這意思。
但這兒是盛京,說一句話都要揣測出三個意思的盛京。
也許青銅鏡有别的意思。
青山又改口道:“屬下說錯了,霍小姐應該沒有那個意思。”
越少珩緩緩睜眼,又恢複成那副倨傲冷淡的樣子,皺眉質問:“那她什麼意思?”
青山答不出來,江野便替他回答:“與其在這兒猜,殿下不如親口問問霍小姐。”
越少珩終于松口,允許江野将人請進來。
江野離開後,越少珩慢悠悠起身,重新回到搖椅裡,拿起書卷優哉遊哉地看書。
搖椅有節奏地晃動起來。
青山猶疑地掃過他家殿下,心裡嘀咕,霍小姐不是要進來嗎,殿下此時看書,到底是要見客,還是不見客?
他猜不出來,默默開始洗茶具。
等着煮水的空隙,想把博山爐裡的香換下。
金器相碰,清脆悅耳。
窗邊的人似是長了眼睛,忽然說道:“不必換了,也沒那麼難聞。”
時間在慢慢流逝,好似有一刻鐘那麼久,也有好似有一炷香那麼久。
屋内靜悄悄的,除了爐子裡煮水的聲音,安安靜靜,連翻書的聲音都沒有。
越少珩換了個姿勢,放下書卷,目光掃向院子的垂花大門,眼底隐隐有些不耐:“為何這麼久,青山,你去看看。”
青山起身,恰好江野在此時回來。
身後空無一人。
江野臉色有些難看。
聽到身後有聲音,越少珩拾起書卷,眉目倦懶,繼續翻閱。
江野聲音低落地宣告這則壞消息:“殿下,霍小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