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一股冷意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江野覺得頭皮都緊繃起來。
他們在屋内耽擱太久,等他出去的時候,外面空無一人。
侍衛說,霍小姐偶遇一位路過的朋友,說了幾句話,就上了人家的馬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問他霍小姐走了多久,侍衛隻說剛走不久。
他在街巷裡轉了一圈,也沒發現霍令儀蹤影。
這下可不知道該如何跟景王交代。
見景王不吭聲,江野覺得棘手得很。
這霍小姐也忒不講究,來求人辦事的,怎麼半點耐心都沒有。
江野隻能硬着頭皮幫她開脫道:“殿下,或許霍小姐家中出了什麼急事就先走了。”
越少珩冷笑:“她出門就不知道挑個吉利的日子嗎?”
江野:“……”
江野沉默了一會,又說道:“也許霍小姐覺得一面鏡子不足以讓殿下滿意,又給您挑禮物去了。”
這個借口顯然站不住腳,江野的聲音越說越小。
越少珩輕嗤道:“一個破鏡子,本王府裡多的是,誰在乎她送什麼了,本王要的是她求人的态度。”
江野幸災樂禍,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讓人進來,何必折騰人。
現在後悔了吧,他上哪兒找人去?
就在屋内陷入僵局的時候,小軒窗下,忽然冒出一道煙霞色的身影。
來人如旱地拔蔥,雨後春筍,猛地竄出來,一蹦三尺高。
少女臨窗叉腰,素手朝天問他索要的樣子盡顯嬌蠻:“呐,是你說的,禮物沒用,那你把它還給我吧。”
屋内的三人皆被忽然出現的霍令儀吓了一跳。
她到底什麼時候溜進的王府,又是何時躲在軒窗外的?
越少珩看見她時,眼底閃過驚詫,随即喉嚨裡滑過一聲輕笑,人也懶懶倚進搖椅中,翹着二郎腿,薄唇勾着散漫的弧度:“你怎麼進來的?”
說起這個,霍令儀隻覺得兩股隐隐作痛,但她不願跟他訴苦。
她收回微微發顫的手,背在身後揉捏酸痛的地方,佯裝輕松地搖頭晃腦,好不得意:“山人,自有,妙計。”
越少珩默不作聲上下打量起她。
軒窗外的少女穿着新裁的碧霞雲錦裙,露出來的肩頸線條如柳葉瓶一般優美。
夏裝輕薄,更顯身姿窈窕,曲線玲珑。
烏黑鬓發間簪了一支别緻的點翠珍珠蝴蝶簪,饒是如此精美的钗飾,也不如一張嬌豔的芙蓉臉吸引人。
敷了粉,描了眉,點了唇,确實如江野所說,仔細打扮過。
偏偏她額頭、臉頰和鼻梁上有幾道灰塵格外顯眼,仔細看她袖口,裙邊紗衣有撕裂狀,衣襟褶皺上還有淺黃色的槐花花瓣和泥土灰塵的痕迹。
王府有一棵槐樹,在北苑,毗鄰曹禦史的府邸。
她與曹婉相識,關系不賴。
越少珩胸有成竹道:“看來北苑的假山倒是方便了你們這些梁上君子,青山,改日把假山移平了,省得什麼人都敢往本王府裡跳。”
霍令儀:“……”
本來還想營造一種神出鬼沒的靈巧勁兒,結果三兩下就被他看穿,顯得她笨拙。
方才她在門外偶遇曹家那位口吃的三小姐曹婉,曹婉見她被景王拒之門外,便熱心邀她入府坐坐。
霍令儀等得口幹舌燥,想起曹家就在景王府隔壁,兩家院子僅一牆之隔,也不算遠,于是便應邀進她府裡讨口茶水喝。
路過一處别院,看見牆角有一棵參天大樹伸進了隔壁王府的院子裡。
她靈光一閃,借機行事,趁無人注意時,攀牆而入。
他不讓她進府,她就偏要進。
還要吓他一跳。
剛躲在書房窗下,就聽到越少珩無情地否定她送的禮物。
既然他不要,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尤其當她看到越少珩舒舒服服躺在屋内,而她卻在外面暴曬,霍令儀心裡極度不平衡,于是抱怨起來:“你有必要這麼無情嗎?我翻個牆都不行,你真要我效仿程門立雪,在外面罰站直到你氣消嗎?外頭很曬啊,把我曬黑了怎麼辦,把我曬中暑了怎麼辦,我暈倒在你府門外怎麼辦。”
越少珩面無表情晲着她,少女白皙飽滿的額頭上氤氲着薄薄的汗濕,雙頰有曬後出現的暈紅,墨發有幾縷洇濕貼在脖頸上。
樹梢上蟬鳴聲應景地響起,庭院熱風被徐徐送入支摘窗内。
堂屋感覺不到暑氣,但他知道外面正豔陽高照。
确實是曬的。
半晌,他收斂目光,松口道:“進來吧。”
霍令儀作勢要翻窗,裙擺蕩漾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人已經坐上了窗台。
“有大門給你走。”越少珩咳嗽一聲,瞟了眼正門,“偷雞摸狗的翻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
霍令儀尴尬地收回腿,轉身大步繞過回廊,大搖大擺從正門踏入:“以為我什麼?”
越少珩慢條斯理起身,噙着笑走到她面前,大言不慚地調侃道:“以為你急不可耐要與我幽會。”
霍令儀跺了跺腳,又氣又惱:“啊呸呸呸!好不要臉,誰跟你幽會了。”
雖然翻牆翻窗的行為着實孟浪,但她絕對沒有這樣的非分之想!
誰讓他不肯相見,還不許她自己想辦法了?
越少珩抿唇淡淡笑了起來,沒再辯駁她,撩袍坐到矮榻左邊,示意她落座另一邊:“坐吧。”
随後給青山使了個眼色,溫聲道:“送些冰過來。”
青山受意,默默退出房間。
霍令儀見他态度尚可,便賞臉坐下。
坐下後不禁打量起屋内格局。
書房矮榻正對着大門,是一屋的中軸線,由此處往外看去,能一覽無餘庭院裡最好的風光。
樹影婆娑,花團錦簇。
若是有奴仆在外面經過,看到屋内光景,恐會以為自己看花眼。
主子與女客端坐上首,正襟危坐交談的模樣,像極了夫妻高堂閑話家常,一左一右,列坐其次。
不多會,青山領着奴仆送來冰鑒,擱在他們身側。
絲絲縷縷沁涼的寒意驅散了霍令儀周身的熱氣。
書房格外安靜,無人開口打破靜默。
越少珩在等,霍令儀也在等。
霍令儀頻頻瞥向伺候在旁的江野與青山二人,有仆從在,她别扭不肯開口。
向來十分靈光的江野看似安分守己伺候,實則耳朵豎得高高的,打算光明正大旁聽。
青山這回倒是識趣不少,拉着江野悄然告退。
看着他們離開,霍令儀提着的心才落下去,心中打着腹稿,慢慢将膝蓋往越少珩這邊傾斜。
她清了清嗓子,特意放軟了聲音,她很清楚什麼樣的自己才讨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