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西市的金玉坊開市後,如往常一般,客似雲來,一派欣榮。
店鋪内的夥計招呼客人忙得腳不沾地。
客人也分兩撥,一撥尋常客人在店内挑選首飾,一撥不尋常的客人則往西北閣樓走去,手裡有特殊的信物,方可被引薦入内。
辰時剛過,一位身穿青衣直綴的陌生青年步入店内,夥計見他眼生便上前招呼,以為是來購置金玉之器的普通客人。
青年卻從口袋裡掏出坊中信物,夥計了然,于是便引導其去了西北閣樓。
手持信物,青年一路暢通無阻。
進了一座雅間,沒想到雅間之内還有雅間。
每個雅間有數道真假難辨的門,不識路的根本認不出哪道是真的門。
青年背着手,衣袖深處藏了一根竹筒,細細碎碎的金粉灑落在牆面夾角的隐蔽處。
就這樣走過四五個雅間,推開最後一扇門便直通地下閣樓。
進入這座藏于金玉坊深處的銷金窟。
銷金窟燈火輝煌,富麗堂皇。
與民間那些隐匿的賭坊不同,那裡三教九流,烏煙瘴氣,這兒卻相當清靜,不僅管事的壯漢守規矩,來的客人也守規矩。
櫃台上張貼了許多賽事下注的格子,上面和别的賭坊并無不同,寫着比分和賠率。
青年來到東北角的一處櫃台,牌子上赫然寫着國子監蹴鞠賽六個大字。
站他旁邊的也是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瞧他眼生,問道:“新來的?”
青年淡笑,颔首示意。
“誰家的?”
青年不答,反問道:“你又是哪家的?”
“這兒的規矩你忘了。”
青年笑了:“那你還問我。”
男人自讨沒趣,背過身去,輪到他時,從衣服裡拿出了一大沓交子,遞給了櫃台裡面的登記的賬房,賬房遞來紙筆,讓他自己報上名來。
青年站在他身後,仗着個高的優勢一覽無餘。
上面的名字很是尋常,男人的衣着也尋常,但掏出來的交子數額卻不尋常。
“後面那個。”
輪到青年了,青年走上前,随意落款了一個名字,再掏出比前面那人還多的交子,送進櫃台裡。
賬房面對這麼高數額的交子眼梢都不擡一下,清點完數目,便問道:“選個比分吧。”
青年與前面那人一樣,選擇了經義齋輸,比分卻指向賠率最高的七比零。
賬房總算瞥了他一眼,但沒說什麼,默默記錄下來。
投注結束後,别人都走了,但他還留在原地,尋了處角落安靜地站着,不知在等什麼。
銷金窟看不到天光,因此會在牆角放置銅壺滴漏。
當滴漏裡豎立的銅尺浮頭,出現巳時一刻的時候,樓上有人小跑着進來。
他跟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交頭接耳:“管事的,不好了,國子監那邊,經義齋快輸了,還是七比零,有個人投注了這個比分,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故意的。”
“怎麼會這樣!比賽結束了嗎?”
“還有半個時辰。”
“快,派人去告訴駱公子此事。”
“是。”
管事的臉色煞白,這和他們預想的不一樣,經義齋怎麼會輸呢?
這兒的賭局事實上全都是障眼法,所謂賠率也隻是做做樣子,來賭的人全都心知肚明是來送錢的,怎麼還有人敢從他們這兒拿錢走?!
管事的叫來登記的賬房,賬房指着角落那人說道:“就是他。”
他翻看賬簿上的名字,看不出是誰家派來的,但這筆錢,落了他們口袋就沒有出去的道理。
管事給一旁打手使了個眼色,随後一行人走到青年面前,管事笑着問道:“這位公子怎麼還在這兒逗留?下面的人疏忽了,我送你出去吧。”
青年斜靠着牆角:“比賽還沒結束,我為何要走,萬一我赢了呢。”
管事的一下就明白過來了,這人是來攪局的。
他揮手示意身後的壯漢上前,冷冷笑道:“既然不走,那就别走了,給我抓住他。”
*
國子監蹴鞠場。
廣場上旌旗獵獵,迎風招展,場下擂鼓震天,觀者如織。
豔陽高照,映得人睜不開眼,毫無蔭蔽的賽場上,賽事如火如荼。
場邊案幾上燃着的粗香已經過半,伫立在旁的木頭支架上懸挂着比分幕布。
碩大的“零”,仿佛恥辱一般張貼在經義齋木牌下面。
治事齋的牌匾下則是耀武揚威的“柒”。
場地外的經義齋衆人,臉色都不太好,反觀另一側的治事齋,則是一臉喜氣洋洋,歡呼嚎叫。
高台之上分列數張席座,除了今日觀賽的景王和陪看的國子監祭酒,學正等人,還有一位平陽侯柳靖。
他是比賽中途才進來的,與他同來的還有他的女兒柳青骊,但席上暫空,人也不知所蹤。
位于正中的主座,視野最好。
“越少珩”正襟危坐,神色冷淡不欲交談。
作陪的蘇祭酒卻不能跟他一樣,還得時時說話熱鬧場面。
本以為今日是場精彩紛呈的比賽,卻不料完全呈現出一邊倒的局面。
蟬聯十五年之久的經義齋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被擊得節節敗退,虧他在賽前還一個勁的誇贊經義齋,如今覺得臉火辣辣一片真疼。
比起往年普普通通的表現,治事齋的這幾位學生令人眼前一亮又一亮,不管是技巧還是觀賞性,都遠超大家期待。
沒想到治事齋竟有這般藏龍卧虎之輩。
他們有這樣的身手,勝負早已揭曉,也沒有什麼别的看頭了。
一直旁觀賽事,不怎麼講話的平陽侯柳靖,打着折扇,優哉遊哉地說道:“本侯今日險些錯過這樣精彩的比賽,沒想到英雄出少年,經義齋的頭把交椅也該讓治事齋的學生坐坐了。”
柳靖時年三十又八,因保養得宜,臉上不見風霜,輪廓中依稀可見年輕時也是位風流浪蕩的郎君。
蘇祭酒撫摸着花白的胡須,笑着附和:“侯爺這話不錯,常言道不進則退,安逸了這麼多年,合該打磨打磨心性。”
柳靖聽了這話不置可否,乜了一眼場上揮汗如雨的球員:“也說不定是戴着面具影響了發揮,殿下何不如讓孩子們摘了面具吧,看着怪累的。”
場上兩隊分别戴上了不同的面具,經義齋戴的是無臉面具,上面寫了甲乙丙丁戊。
而治事齋那五個戴着都是些孩子喜歡的動物面具,還各有不同,老虎,狼,狐狸,犬和兔子,真是兒戲極了。
聽蘇祭酒說,是景王昨日一時興起,胡亂定下的規則,這不是胡鬧嗎?
但一場比賽看下來,他卻漸漸改變了想法。
又聽底下人來報,就知未必是胡鬧,而是為了做些什麼遮掩。
坐在上首的”越少珩”聞言,不為所動,冷漠又傲慢地指責道:“技不如人,就多練。”
柳靖好歹是位長輩,此時臉色也有些不虞,但他掩飾得很好,淡淡笑道:“王爺說得在理。”
他坐了一會,目光瞥向旁邊空着的座椅,問身邊的随從:“小姐去哪兒了?”
随從解釋道:“回侯爺的話,小姐說坐累了,去下面走走。”
柳靖悄無聲息起身,來到看台邊沿,極目遠眺,在人群裡搜尋柳青骊的身影。
終于,在場邊搭建的木棚休息處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