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敵人,就是夥伴。
孫小姐婚事将近,若此時忽然和與孫家不睦的高氏有了往來,恐怕對于孫家人來說就是一個相當不安定的信号。
“婚期暫定在七月七,取個好意頭。想來孫小姐也被關了兩年多,如今不過兩個月的事,他們卻先坐不住了。”嬰甯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拾起茶杯朝金夫人敬了敬,“也有道理。不義之财難得長久,要想看好了,自然是草木皆兵,恐怕夜裡也睡不安穩吧。”
金夫人想到自家男人夜裡響徹霄漢的鼾聲,一時無言。
她手指摩梭着瓷盞邊沿,已被深埋心底的痛恨一點點破土而出。
長久以來她都忙得腳不沾地,還以為這樣,被奪走的家業就還能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原來她絲毫都沒有忘記。
“孫家的事,也隻是有些小道的傳聞,再加上我的猜測……”孫小姐年少時,金夫人還曾見過她的,此時便免不得唏噓,“原來真是這樣。”
是啊。孫三小姐往日雖不常出門,父母在外卻引以為豪,時常誇耀她是塊好材料。相比之下,如今掌管孫氏的那兩位大少爺卻是遜色了不少。外人都以為孫家老爺夫人過世後,由二子繼承家業是理之自然,可像知州夫人、金夫人這樣關系更近的也能隐隐察覺到異樣。
她自己也是十幾歲便嫁了人,被夫家暗算時尚且太過年輕。金夫人感慨地啜了一口茶水:“小時候都信什麼商人重信。如今看來哪有那麼多真道理,還得是個利字至高無……”
她忽然愣住了,低頭望向色澤黯淡的茶湯。
“聽說明前采的雀舌鮮甜濃香,是茶中極品。我反正是喝不明白,就隻嘗出苦了。”嬰甯吹開茶湯表面的浮葉,牛嚼牡丹地豪飲而盡,“也不知究竟是這家鋪子有問題,還是我們鄉下人吃不來細糠。”
金夫人今日用腦過度,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哪家鋪子?”
“除開那些散戶,咱們這一片賣茶的不都由孫家包圓了嗎。”嬰甯笑眯眯的,“自然是孫家在沂水縣的分号呀。”
……
燭影搖曳,随一聲關門的輕響逐漸歸于平靜。
孫家二哥打了個呵欠,從書案前擡起雙眼:“回來了?”
“嗯。”來人正是他的妻子。孫家二嫂比起大嫂來說心眼要多些,平日裡不僅要操持家務,還要顧着這個糊塗的妯娌。
她眼下有淡淡的烏青,熬得腳步虛浮:“……嫂嫂睡了,我安排她去吃了些夜宵。”
“叫你問的事呢?”
“就算她知道,也會裝作不知道,有什麼好問的。”二嫂面上難掩倦色,語氣中更是帶着厭煩,“你既然如此心虛,不若自己去打探,使喚我算什麼本事。”
“心虛”。孫二注意到她的用詞,剛伸到一半的懶腰便卡在了當中,有些探究地眯起眼。
“橫豎我是受夠了。再這樣下去,我是沒臉再見小妹。人家本本分分,你卻多番……”
“‘本分’?”孫二冷笑一聲,忽然從屜中抽出一封書信,“啪”的一聲丢在妻子面前,“你心疼她,她還會不會心疼你這個嫂子?”
二嫂拆開信件掃了一眼,整個人便如同被點了穴似的僵住了。
孫二往後一靠,欣賞着妻子痛苦的神色、額上沁出的汗珠:“受着孫家的好處,壞人都是别人做,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夫人,當初若不是與我成了親,恐怕你早被娘家那幫子窮親戚磋磨死了。我老孫家是重情義的,舍不得你再過回那樣的苦日子,你自己的想法呢?”
二嫂手一軟,薄薄的箋紙便飄落在地,砸在心裡,重若千鈞。
婦人之仁。孫二嗤笑一聲,起身将信件拾起來重新收好,在妻子肩上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我也不願叫夫人為難。想來此事你們婦道人家也幫不上什麼忙,便早點回去歇着吧。”孫二向來是個溫潤的老好人,嗓音也輕柔狎昵,宛若蜜糖,“我說過,完事都有我在呢,什麼都不必怕。嗯?你隻消乖乖的,還像往日那樣賢良,别添什麼亂子就好。”
孫二說罷,輕輕拍了拍她,便揚長而去。
背對他的方向,二嫂雙眼不覺已噙滿了淚水。她低頭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這個家裡被粉飾出的和睦安定就如同一層脆弱的蛋殼,終于是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