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子想想,原本無論如何,你們兩家的親都是結定了的。”老黃并不生氣,反而苦口婆心地勸道,“可如今這麼一來,至少婚事被攪渾了,您也不必和那孫小姐拜堂成親了不是?”
“照你這麼說,老子還得感謝你?”吳之明挪了半天也隻能在原地打轉,隻能洩氣地仰面躺下來,氣喘籲籲。
老黃謙遜道:“客氣了,客氣了。”
“滾。”吳之明總算是有點冷靜下來,也想到了這點好處,“怎麼,你這麼鬧一通,孫家那兩個奸商就真能把妹妹嫁給你家了?”
“倒是不至于。”
“那你鬧什麼?”
老黃頓了一會兒,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吳公子先前沒見過我家小姐?”
吳之明莫名其妙:“沒啊。”
“那就是了。”老黃覺得,若是見過,他必定不會是如今這個态度,“老頭子我是十八年前來孫家的,那時候黃河決堤,四處的行情都差。我到孫家來碰運氣,想着謀個店裡灑掃的活計也不錯,誰知那日管事的見我時喜笑顔開,二話不說便招了我做工,一年開十兩銀子。後來我才知道,那日孫家喜得千金,全家上下都高興得不得了,這才叫我鑽了空子。”
吳之明皺起眉,不知他為何忽然和自己講起這些往事。
“大概六七年後吧,我在沂水縣的分号幹成了掌櫃,過年之前上孫家來拜見。那天我才第一次見到這個幫了我大忙的孩子,她叫夫人抱在腿上,在旁邊聽我和老爺講話,忽然就說了一句,‘算錯了’。”
他算錯了幾個無關痛癢的數字,連認真聽着的孫老爺都沒聽出問題來,當年還紮着羊角辮的孫小姐卻發現,他算錯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吳之明對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不耐煩道。
老黃正相當沉浸地追憶往昔,被他這麼一打岔,卡了下殼,氣氛便沒了。于是他隻歎了口氣,老神在在地丢下一句:“良禽擇木而栖啊。”
……
“二哥,許久未見。”孫小姐很是清淡地笑了笑,“這幾年真是辛苦你了。”
大禮上新娘子忽然自己扯了蓋頭,饒是自诩見過許多大場面的楊知州也沒見過這種陣仗。
他見孫長留一臉吃了蒼蠅似的愣在原地,也隻能從護衛身後繞出來主持大局:“咳,新娘受驚了,快下去休整片刻,這婚事……”
這樣重要的決斷,他畢竟不能擅自替人家來下,孫長留靠不住,這不還有男方高堂嗎!于是楊知州沖吳家父母客氣道:“這邊長輩覺得,如何是好呢?”
王子服的舅舅吳老爺這才回過神來,面色鐵青:“……鬧成這副樣子,實在是聞所未聞!賢侄,想必你我兩家沒有緣分,今日便到這裡,還是擇日再議吧!”
“擇日再議”,那邊是無需再議了。孫長留聽見這話,理智終于回籠。他也顧不得别的,隻能先盡力将對方穩住:“叔父,實在是對不住。此事三言兩語說不明白,既然拜堂都拜了一半,便當作是禮成了,咱們送走了賓客,再……”
這時外面的小厮紛紛跑進來幫忙,松懈了把守,終于有吳家聽了外面八卦的小厮溜進來找到了主人,附在吳老爺耳邊說了句什麼,将他驚得一屁股摔倒在地,腦袋也磕在桌邊上。一群人亂成一鍋粥,孫長留立刻上前攙扶,卻被對方暴怒地一把推開——
“姓孫的!”吳老爺暴跳如雷的時候和他兒子一個德行,什麼難聽的話都能脫口而出,“你敢耍老子?知州大人主婚的場面,你都敢拿個冒牌貨出來糊弄我!我兒子呢,你把我兒子弄到哪裡去了?”
此話如平地驚雷,四周在自保之餘還有閑工夫看熱鬧的賓客皆是一臉震驚地望了過來。
孫長留絕望地閉上眼。
楊知州也被吓得不輕,看看吳老爺,又看看角落裡正努力把自己往盆栽後面藏的“新郎”:“孫賢侄,這究竟是……”
吳老爺甩開身旁想要幫忙的小厮,自己爬了起來,沖到知州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來一拜:“知州大人,求您為我家作主啊!”
他将孫長青、孫長留兩兄弟前前後後給了自家上百兩白銀、再加各路字畫珍玩,要他兒子入贅孫家的事細細說來:“孫家财大勢大,小民怎敢得罪?隻求兒子入贅後不要受太多刁難便是。可誰知他們早就私下将妹妹許給了下人家中的親戚,如今卻拿這樣的女子出來和我家結親,簡直欺人太甚!”
孫長留心裡冷笑一聲——你情我願,錢貨兩訖,如今在他口中倒成了被逼無奈。
吳老爺講到這裡,又飛快地爬起來,上前捉住那東躲西藏的“新郎”揪到楊知州面前:“還有這新郎,壓根兒就不是我兒子!方才我夫婦二人是不敢得罪孫家才沒有當場發作,可既然知州大人在這裡,想必也能為我家主持公道。孫長留,我問你,你家究竟對我兒子做了什麼?”
這下徹底說不清了。孫長留已經絲毫沒有閑工夫去琢磨妹妹要怎樣、大哥在哪裡,隻能絞盡腦汁迅速思考眼下的對策。全局還未想明白,他先猶豫着開口:“這都是誤會。方才吳公子突發惡疾,我擔心……”
“——大人。”
一道沙啞的女聲突兀地插了進來,是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孫小姐開了口:“此事不是兄長的錯,要怪便怪我吧。”
孫長留心神劇震。太多叫人猝不及防的情況同時沖上來,他竟然将身後這個最不穩定的因素給忽略了。而孫小姐此時說的話也在他的意料之外,難道她不該當場揭破自己兄弟二人燒毀遺囑、囚禁親妹、私吞家産的事嗎?
水已經徹底攪渾,如今正是起網的好時候。孫小姐上前兩步,不卑不亢地行了禮:“見過知州大人。”
楊知州此刻也被孫家這一鍋攪不開的糊粥灌了個頭昏腦脹,下意識便客氣道:“聽說侄女與家中夫人交好,不必拘禮。你孩子時候和本官見過。”
孫小姐點點頭,接着道:“今日之事皆是因我而起。若非我經營不善,将父母留的嫁妝賠了個精光,二位兄長萬萬不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