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所謂的“黑店”連房頂都被砸了個稀巴爛。桌椅倒了一地,到處都是幹涸的污血,滿地都是橫陳的屍身。
死者皆是神色驚恐、血肉模糊,所幸因天氣寒冷,還沒有開始腐敗。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身上、頸上的咬傷和爪痕清晰無比。
鄢将軍見嬰甯吃得正香,不禁挑起眉盯向她手中的馍馍:“死人我見多了,這倒是沒什麼。随後我又去後廚察看,發現案闆上切了許多豬腿肉,梁上還倒吊着一隻豬,被砍斷四腿,不知放了多久的血。”
嬰甯無動于衷,見她忽然不說了,還眨眨眼催促道:“賣什麼關子,然後呢?”
“我想着豬身上或許會有線索,便将它放下來。哪想這豬還沒死透,一邊慘叫一邊咕湧,竟然自己挪到污水盆邊上大口喝水。”想起那個場景,就連鄢将軍也有些受不了,她努力壓下喉中那股欲嘔的酸,接着道,“然後,豬就在我們所有人的眼皮子地下,忽然變成了人。”
一隻被砍成臘腸狀的肥豬忽然軟化、扭曲,變成一條活生生的人/棍。當時跟着鄢将軍的軍士全都吓傻了,隻有她在極度的驚懼過後,還記得上前詢問情況。那人一張嘴,滿滿的污血便傾瀉出來,鄢将軍這才看見他黑洞洞的口中俨然已沒有了舌頭。
“無物!無物!”人/棍目眦盡裂,不知經曆過怎樣的恐懼,嘶啞着慘叫了兩聲,便最終昏死過去,再沒有醒來。
後來經過查證,這果然便是匪窩的頭目。鄢将軍回到京城後,連着做了兩晚的噩夢,這才打起精神,寫好文書準備将此事報上去。誰知次日上兵馬司點卯,指揮使看完她的案卷,竟告誡她封住下屬的口,萬萬不可聲張。
“嗯嗯,”嬰甯點了點頭,“我懂你。我哥哥也總和我說‘萬不可讓别人知道’什麼的。”
她說罷,将最後一口馍塞進嘴裡。鄢将軍無言地乜她一眼,終于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行,算我小看你了。”
嬰甯露出個不解的神色,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麼,在衣裙上抹了抹手心:“怎麼,你以為我不敢聽這些?是看不起我,還是太看得起自己?”
見對方一時錯愕,嬰甯幾乎忍不住要為自己拍手叫好——雖然她常常聽不懂孫小姐說的話,但拿來忽悠别人總是夠用的。
孫三,良師益友也!
鄢将軍果然被她唬住了,恰巧此時一滴冰冷的東西落在臉上,兩人不約而同地擡頭望向天空。
不知是雨還是雪,總之細細密密地落下來了。嬰甯抹了把臉,問道:“所以,你們怎麼确定那是狐妖的?”
“起初我也不确定。”鄢将軍推開侍從遞來的油傘,沐浴在冷雨之中,“是後來聽說了一些案子。京郊有人見過銀白的妖狐,還有白衣戴帏帽、懂妖邪之術的男子,與這次的想必是同一人。我也是知道了這些才後知後覺,當時那個土匪頭子說的不是‘無物’,應當是‘狐狸’才對。”
嬰甯皺了皺眉。
她給小泥鳅看過那根白狐的毛發。小泥鳅雖看不清具體,卻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着極其強大的力量。她這些日子也翻了一些書,自己做出了幾種猜想。
如今人類強盛,妖族式微,像她這樣生來便有法力的已是幸運至極。若白狐法力在她之上,恐怕不是修行了千年,就是像她一樣,天然就有法力傍身。
一般的赤狐不過十數年壽命,開悟化形者實屬萬裡挑一;其中或許有毛色呈現乳白的個體,就更是鳳毛麟角。《山海經》中倒是提到過一種特殊情況,隻是她還不敢确定,也不好說出來擾人視聽。
“算了。”嬰甯轉身望向城門之外,雨絲為一切景色罩上了層煙灰色的紗簾,“敵在暗我在明,咱們也隻能等他下一步動作了。”
鄢将軍卻不認同:“等到他再害人再行動?那還有什麼意義。”
嬰甯不答,忽然高舉起雙臂,望着遠處青黑色的、朦胧的群山,好像第一次看見世界有多大,遠方有多遠。
目之所及之外,又有多少座山呢。
細雨逐漸濃厚起來。冷水順着臉頰蜿蜒而下,讓她覺得此生不再會有淚水。
“我隻是覺得,終于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了。”嬰甯伸了個很大、很大的懶腰,甚至喟歎道,“從前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後來失敗了好幾次,又覺得自己特别渺小。”
“現在好了。”她轉身向鄢将軍伸出一隻手,“若我抓不住他,還能怪到你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