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泥鳅哭累了漸漸睡去,更夫的梆子又敲過一回,嬰甯才由會館小厮領着回到了屋裡。王子服聽見聲音便連忙出門去迎:“怎麼去了這麼久?他們有沒有為難你,說什麼了?”
嬰甯從兜裡摸了幾枚銅闆送走了小厮,這才阖上門,長出一口氣。
轉過身,好紅的一雙眼。
“被壓在兵馬司裡看了一天的案卷。”嬰甯兩眼發直,看燈火都有重影,“哥哥,我要比你先瞎了。”
王子服連忙給她打水洗臉,還不忘強調:“我眼睛好着呢……兵馬司的案卷也給你看,那位鄢将軍究竟找你做什麼?”
“小趙失蹤之後,我不是和你說過縣裡的一樁命案嗎。”嬰甯回屋躺下,用熱茶水敷着眼睛,這才将白狐案的事一一道來。除了周員外和香河縣的案子,鄢将軍還搜集了許多與白狐相關的異事。有欺男霸女的二世祖離奇慘死,也有默默無聞的皮商一朝乍富,又莫名潦倒。大大小小、假假真真,其中似乎并無任何聯系,隻是多少都提及了白狐、妖邪的傳說。
她一天看下來,隻能确認那白狐所到之處常常有少女、孩童莫名失蹤,連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其實在沂水之前,各地就都有類似的說法了。小趙失蹤以後,濟南、河間、保定都有案情。”嬰甯揭下冷透的帕子,眼睛這才舒服了些,“拐了這麼多人,又沒找到屍身,想必不是為了害命。”
王子服心領神會:“那她應當也還活着。”
“……希望如此吧。”
鄢将軍說一般拍花子的偏愛男孩,因為能賣給沒有子嗣的夫婦,更容易講個好價錢。女孩則多是賣去淫窩或作童養媳,會“便宜”不少。可白狐專拐女孩子,她實在不敢想象小趙現下的處境。
若是依她自己的想法,什麼都大不過留條命在;可在更多人看來,顯然有很多東西比性命重要得多。
嬰甯有些怅然。小泥鳅趴在書桌上,仍然睡得很香。嬰甯将她抱起來放回耳房,又摸摸手心,冰涼的。
王子服掌着燈站在一旁,壓低聲音勸道:“别想太多了。本就是情分一場,如今能找到線索,也算老天有眼。”
“是我欠她的。”嬰甯絲毫沒被安慰到,反而更顯低落,“明日我要出城。你要有空,幫泥鳅換床厚被子吧。”
“去哪兒?”
嬰甯直起身,伸了個懶腰:“河間府任丘縣。那邊有人見過白衣戴帏帽的青年人,我去打聽消息。”
……
折騰到了後半夜,兩人這才吹燈睡下。
屋裡靜悄悄的。王子服聽着嬰甯的呼吸聲,心裡有些說不上的悶。
雖不是為了陪他,可嬰甯真的願意留在京城,他還是為此高興了好一陣子的。誰知沒有沐春的生意,她卻仍是早出晚歸,如今大老遠跑去河間府,恐怕又是三五日見不着面。
“娘子,你睡了嗎?”王子服忽然偏過頭,忍不住問道。
嬰甯的呼吸聲頓了一下,幹巴巴地道:“睡了。”
“……哦。”
王子服心中更是戚戚,在被窩底下找到她的手,握在掌心。
京城太過幹燥,再加上多日沒有做活,嬰甯手心的薄繭邊緣有些起皮。王子服抹黑找到床邊的鵝脂膏,細細地給她揉上去。
還記得第一次和嬰甯十指緊扣,她的手仍然是細長的、柔軟的。如今這雙手上有了薄繭和疤痕,關節也得粗硬,并不似往日那般柔情。
可王子服還記得這雙手給他吃穿、給他新房,将他送到這個揮金如土的地方。
他幫嬰甯按開掌心淤結的經絡,将她指尖放在自己臉頰上蹭了蹭:“我是不是變難看了?”
嬰甯正享受呢,哼哼着哄道:“你好看,你比别人都好看。”
黑暗中,王子服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簾。他想抱怨對方近日的心不在焉,想撒潑打滾,責怪她不如往常那樣熱情。可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又怎麼開得了口。
他不說話,嬰甯好像也察覺到了什麼,頂着困意摸摸他的臉:“怎麼了,誰說你不好看,我揍他去。”
王子服的睫毛在她指尖掃了掃,有些癢。
“沒有……”王子服長歎一聲,隻得岔開話題,“那天從錦衣衛獄裡回來,你就一直不高興,丁師父走了也不去送。你們吵架了?”
嬰甯答得很快,聲音也立刻冷下來:“我才不稀罕和他吵。”
那就是吵了。王子服當慣了和事佬,溫聲勸道:“丁師父隻是說話難聽了些,歲數大了改不了。其實他是很疼你的。”
嬰甯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也是很愛重他的。”王子服将她攬進懷中,拍拍她的背心,“你們師徒倆一脈相承的倔脾氣,切忌出口傷人,來日悔不當初,知道嗎?丁師父走的時候找了你好幾回,我看得出,他是想你去送……”
“噓!”嬰甯忽然有些暴躁,緊緊摟住他的腰。王子服識趣地閉了嘴,将下巴擱在她發頂,閉眼假寐。
許久過後,王子服的呼吸變得平緩,嬰甯卻難以入睡。
一張臉埋在他胸口,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