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面色蠟黃的中年女傭将早餐端上來,她們不作表情,沒有靈魂一般,将豐盛的吃食一盤盤放在繡着鸢尾花的桌布上,像在給死人擺放祭品。
窗外的鳥鳴還在繼續,宋伊恩感到一陣令人發怵的怪誕。
宋伊恩緊張起來……
他也得行禮嗎?
他該坐在哪裡?
現在要做什麼?
忽地,遠處的俞書培清了清嗓子,“伊恩。”
宋伊恩像個被點醒的夢遊者,“啊?”
俞書培擰起柳眉,沖他使了個眼色。
宋伊恩左看看右看看,猶猶豫豫地走到俞書培跟前。
下一秒,一位幫傭上前為宋伊恩拉開俞書培身旁的空位。宋伊恩回頭說謝謝,沒見着人,低頭一看,才瞧見一個面如死灰的女幫傭,眼睛浮腫得可怖,比金妮和傑克更像是鬼魂,宋伊恩吓了一跳。
早餐的确美味,可用餐氣氛寂靜得恐怖。
桌上的人都像是舊照片裡早已死去的屍體,每人桌前擺放的食物各不相同,越豐盛,意味着越高的地位。餐桌越往末尾看去,食物越是寡淡。
宋伊恩的跟前有果醬可頌,也有蟹黃小籠,有個幼童多看了他的小籠包幾眼,就被姨太太打了手背。
太詭異,太壓抑,太陰森。
可美食入口,滋味卻是真的好。
餐後,那個叫宋伊恩起床吃早餐的年輕女傭端給他一杯濃縮咖啡。
宋伊恩這才注意到,這位女傭在這一群幫傭中,算是頂級的得體養眼。
今日的任務是要同俞景坤一起去跑狗場,宋伊恩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又不敢多問。
他回房間換了身純黑的西裝和大衣,大衣領口是一圈染得亮黑的狐狸皮草,更顯得他矜貴、挺拔、風姿綽約。
照鏡子的時候,宋伊恩心情好了一些。
可俞景坤見到他卻毫無反應,一句帥氣也不誇。
不知怎的,宋伊恩莫名想到了朗瑟和他說過的那個夢……
朗瑟說,他夢裡的俞景坤是個直男來着。
想到這裡,宋伊恩看向身旁的俞景坤。
“你覺得我今天這樣穿好看嗎?”
轎車内安靜得落根針都能聽見,司機一絲不苟地盯着路況,不敢作任何反應。
俞景坤撇來餘光。
宋伊恩歪着腦袋注視他,揚了揚眉毛。
俞景坤敷衍地點了一下頭。
好像真是直男。好不爽。
宋伊恩眯起眼睛。
在俞景坤和女人親親我我之前,能不能盡早醒來啊?他可不想一起床就因為噩夢和俞景坤吵架。
越是不爽,就越是好奇。
宋伊恩冷哼了聲,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俞景坤又撇來餘光,仿佛正眼看人會吃什麼大虧。“怎麼了?”他冷冰冰地問。
直男版俞景坤。确實很讓人好奇,他會喜歡什麼樣的人。
宋伊恩直勾勾盯着他,眼裡的妒火壓也壓不住,“就問問啊。閑聊。”
“知書達理。溫柔賢淑。”俞景坤輕描淡寫地回。
“那外貌呢?你喜歡清純的還是性感——”
“伊恩。”俞景坤闆下臉。
宋伊恩被陡然打斷,眼中一片茫然。很快,他的眼眸暗下來,悶悶不樂地别過頭。
神經病。
宋伊恩在心裡暗罵。
又不知道哪裡惹到他了……還是少說話吧。
看着窗外的街景,沒有摩天大樓的上海還真讓人不習慣。宋伊恩歎着氣,心想醒來以後可要好好盤問一下俞景坤——
知書達理。溫柔賢淑。
這是他的理想型嗎?!
他明明說過不喜歡溫柔的。
……賢淑又要怎麼個賢淑法?
知書達理……漫畫書能算書嗎?
想來想去,心裡還是酸得難受。
“那你現在有喜歡的女人嗎?”
宋伊恩猛地回頭,發現俞景坤正注視着自己。
俞景坤移開視線。
“沒有。”
又沒有?他斷絕七情六欲了?宋伊恩疑惑地眨眨眼睛。
“你多大了?”宋伊恩脫口而出,下一秒就後悔了,“呃,我有點忘了……”
俞景坤頓了一秒,“二十三。”
……23?!!
宋伊恩瞪大了眼睛。
他看起來明明比28歲的俞景坤還老個幾歲。
暈。
等等。宋伊恩忽然想起什麼。
舊社會是不是可以三妻四妾來着?
天,這個23歲看着像30歲的俞景坤不會有一群小妾吧?
對啊,他沒喜歡的人不代表他沒女人啊。
但這個問題着實太隐私了。
聊理想型都能生氣,這種問題要怎麼問出口?
可不問個明白,宋伊恩心頭的怒火難以熄滅。
想了半天,下車之際,宋伊恩終于琢磨出一個拐彎抹角的馊主意。
“呃,我……我想找……呃,小妾的話……”天啊!難以啟齒!宋伊恩在心裡哀嚎。
“什麼?”俞景坤皺起眉頭。
“呃就是如果,如果我,要……找,呃,小妾……的話……”宋伊恩越說越輕。
“伊恩。”俞景坤壓下嗓音,眉宇間淤積着怒意,“不要再胡鬧了。”
宋伊恩吓得不輕,瞳孔都渙散了,“我隻是說如果……”
“等你娶妻之後想怎麼納妾都可以,現在不準再胡說八道。”俞景坤嚴肅地說。
“……啊?哦。”宋伊恩縮了縮肩膀。
“謹言慎行。”
“……哦。”
看着俞景坤前行的背影,宋伊恩心裡說不出的落寞。
本來就孤苦伶仃,人生地不熟,連個可以玩的手機都沒有。唯一認識的人就是俞景坤,卻還這麼對他。
從昨天開始,俞景坤就總是因為一點小事罵他。
宋伊恩鼻頭一酸,趕緊跟上俞景坤的步伐,眼淚卻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太委屈了。
可眼淚非但沒有惹來俞景坤的憐惜,反而,俞景坤拉着宋伊恩走進一間無人的包廂,反鎖上門,冷臉要求他立即擦幹眼淚。
宋伊恩不可置信地擡起臉,淚水在眼眶打着轉。
“你說什麼?”他顫抖道。
俞景坤深深呼吸,“伊恩,不要再胡鬧。”
宋伊恩的腦子炸開了,他簡直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可理喻!無言以對,宋伊恩幹脆掩面痛哭。
“伊恩,我幾天前就和你說過今天的會面很重要,是你自告奮勇要來做我的翻譯,我給了你機會,可你的态度呢?”俞景坤的語氣不容置疑,“如果是這樣。以後你的請求我都不再考慮。”
宋伊恩越聽越糊塗,真是有苦說不出。
包間裡隻剩下他啜泣的聲音。
過了很久,他聽見俞景坤倒吸了一口氣,欲言又止道:“昨天也是……”
“昨天也是!”宋伊恩毫無征兆地大叫,“是什麼!我真的要瘋了!!”
他瞪大淚眼,漂亮臉蛋被淚水浸濕,哭得眼眶也紅、鼻頭也紅。
“這什麼破地方,我受不了了!我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醒過來?我受不了了,你從昨天開始就一直罵我一直罵我,我媽都不會這麼對我,你根本不講道理!”宋伊恩大哭,“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憑什麼要受這樣的氣?!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醒過來?!”
俞景坤難得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時,宋伊恩瞥見右手邊的窗簾,他一把拉開,隔着玻璃窗看見樓下的景象——有幾個外國人走下車,正往這兒走來。
對,自殺就可以醒過來。
昨天傑克說過,但宋伊恩試了試,還是沒膽,就打算等到自然醒。
可現在他忍受不了了。
宋伊恩想也沒想,打開窗戶就要往下跳。
下一瞬,他被人攔腰抱回了包廂裡。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宋伊恩的眼前天旋地轉,從窗景又變回了室内包廂的景象,圈在腰間的力道好像要将他擰斷。
“你現在就回家。”俞景坤厲聲說,“即刻。”
宋伊恩懵了。
等他被左右擁護着下樓時,心髒才算反應過來,開始撲通撲通狂跳。
俞景坤沒再說一句話,隻跟随在他身邊,打算目送宋伊恩上車後再折回。
一行人帶着沉重的氛圍走出一樓大堂時,迎面而來的幾個外國軍官笑着向他們打了聲招呼。
宋伊恩還沒回神,在恍惚間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在幾個鷹鼻薄唇、面相鋒利傲慢的外國男人之間,有一位高大的年輕軍官實在英俊得突兀。
“早上好,伊恩。”朗瑟朝宋伊恩揮了揮手,金發在陽光下閃爍,笑容意氣風發。
宋伊恩吃驚地睜大眼睛。
“早上好?”朗瑟一歪腦袋,笑意不減。“宋先生?”
“……早、早上好。”宋伊恩下意識用英語回答,隔了一秒,才驚醒過來,切換法語又說了一遍早。
這下,換對面的朗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