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初三那年,顧白月跟孟宴臣肖亦骁幾人一起打保齡球,一時不慎傷到手指,她自己渾不在意,季如蘭也并未出言責怪。
孟宴臣卻為此耿耿于懷,愧疚得不能自已,甚至從那以後,再也不允許顧白月碰保齡球,他自己也對此敬而遠之。
她的哥哥啊,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
顧白月伏在膝上垂眸看孟宴臣,殘存的藥效讓他依舊深陷沉睡,一張清瘦幹淨的臉,淡泊如雪,氣質清絕,即便處于睡夢之中也籠着薄薄一層哀愁,驅之不散。
如果哥哥清醒之後,知道他被藥物控制,一朝行差踏錯,做下此等難以挽回的錯事,癡狂地一次次擁抱,親吻,掠奪,逼問,侵占……
孟宴臣會怎麼樣?
——他會瘋掉。
顧白月無比笃定這一點。
強烈的道德感會成為一道枷鎖,将他終生囚困,他會一輩子都覺得愧對她,極盡所能彌補她。
是誰給孟宴臣下了藥?
險些徹底毀了他。
在顧白月心目中,孟宴臣皎若玉璧,不該被亵|渎,長久以來他背負了太過沉重的命運,浸泡在無盡苦水中,時時窒息,時時有滅頂之災。
分明被失眠症纏裹得密不透風,卻還是想方設法地獨自忍受着,默默固守着,他那纖細脆弱的神經,已經經不起毀滅性的打擊了……
顧白月想,或許,她可以把這一切僞造成夢境。是的,孟宴臣當時之所以如斯孟浪,化作藤蔓,糾纏着她末日狂歡,抵死纏綿,是因為他亂了心智,以為夢境再臨。
春|夢了無痕。
正如孟宴臣了解顧白月一樣,顧白月也知道怎麼才能瞞過他,她将那一襲染了血漬和污濁的長裙抽出,撿起地上七零八落的衣服,悄無聲息地回到隔壁自己卧室。
一切罪孽都被隐藏起來,顧白月換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搭配深藍色牛仔褲,蹑手蹑腳地重回孟宴臣身邊,将所有蛛絲馬迹一一銷毀,就連孟宴臣的衣物也按照他的習慣,分門别類地放在髒衣簍裡。
最後是那三枚蝴蝶标本。
是的,三枚……
透明膠質封存的蝴蝶标本,滑不留手,根本握不住,最終一隻落在蝴蝶屏風牆前,一隻掉在床腳,還有一隻在衛生間的鏡子前……
顧白月将它們一一拾起,按照記憶中的布局,用曲别針重新固定在屏風上,隻是她有些手軟,尤其是觸碰那隻幽藍紋青翅鳳尾蝶時,仿佛被燙到一般,條件反射地一哆嗦……
“唔……”
孟宴臣輕不可聞地歎息,似乎有蘇醒過來的迹象。
顧白月吓了一跳,她現在心亂如麻,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孟宴臣,在徹底做好心理建設之前,她不能見他,否則一定會露出馬腳。
她慌手慌腳地裹上風衣,打開門走出去。
孟宴臣和顧白月都是十分着重隐私的人,家裡沒有安裝監控,但是外面樓道裡有,顧白月仰頭看了一下攝像頭。
或許,她可以請那個腼腆羞澀,一見她就臉紅的李平安幫幫忙,僅僅删除她進出公寓的幾十秒畫面,應該不難吧?
天色蒙蒙亮,街道上行人寂寥,藥店也沒有開門,顧白月就近尋了一家酒店,“開一間房。”
她說話時嗓音細弱,是長時間哭泣造成的。
每一次落腳都是虛浮無力的,恍恍惚惚地來到房間,門一關上,顧白月就倚牆緩緩委頓在地。
緩了一會兒,去衛生間脫掉衣服,看着瓷白肌膚上的一片片吻痕,顧白月羞恥得腳趾抓地,她是容易留疤的體質,稍稍一用力就青紫斑駁,觸目驚心。
若要消掉這些痕迹,至少也要三天吧?
……
孟宴臣做了一個夢,一個美好得讓他幾欲落淚的夢,夢中所有癡念戀欲,一一撫平,多年所求,得償所願。
他從來沒這麼開心過。
醒來時,他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又多麼害怕一切都是真的。
房間裡空蕩蕩的,隻有他一人……
孟宴臣長舒一口氣,心底說不出什麼滋味,幸好皎皎不在,幸好他沒有玷|污心中純潔無暇的明月。
然而,内心最深處隐隐有一道聲音泣血嘶鳴,鼓動着他去忏悔,去贖罪……
萬一,萬一他真的犯下不可饒恕的罪愆?
——那他當以死謝罪,又有什麼面目再去見她。
隻是皎皎,他的皎皎,她最怕疼了……
孟宴臣迅速起身,踉跄着将所有房間看了一遍,皎皎确實不在家,目之所及,處處幹淨妥帖,沒有絲毫纰漏。
額頭針紮似地疼痛,孟宴臣癱坐在沙發上回憶昨夜的一切,藥物麻痹了他的神經,僅僅模糊記得葉子以身試法,喬裝欺瞞,甚至想要破解密碼鎖闖入家中……
孟宴臣很清楚地知道,一個四處打零工做兼職的普通女生,很難做到這一步,大概率是受了什麼人指點,借由陷害他攻擊國坤。
聯想到前一段顧白月莫名其妙被黑,宴山月被潑髒水,或許幕後真兇所圖甚大。
自然要報警。
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給皎皎打一個電話。
電話打通了,但是皎皎沒有接,隻回來一條消息:哥哥,我昨天晚上參加完飯局,直接來找小雨滴玩了,她好不容易回國,你就給我三天時間,讓我多陪陪她逛街看電影吧?求求你了,等我忙完立刻回來,這邊不方便接電話,哥哥再見啦。
與此同時,王雨潤那邊也發來一條消息,措辭相差無幾。
是巧合,還是……
孟宴臣心髒倏忽一緊,他給物業發消息,要求調取本樓層昨天晚上的監控視頻,對方很快就發送過來。
他屏息凝神,認認真真看了兩遍,從昨天晚上六點直到現在,皎皎由始至終都未曾在畫面中出現。
難道這一切,當真隻是一場绮麗香|豔的夢?
那為何身體會有如此鮮明的餍足感,仿若狠狠發洩……
床單上的斑斑點點,又作何解釋。
他在夢中當真荒誕至此,以至滿床狼藉,風流雲散。
孟宴臣面無表情地洗漱換衣服,打算去一趟警局報案,不經意間望向那面蝴蝶屏風牆,下一瞬如墜冰窖,整個人忽而控制不住地戰栗發抖,潸然淚下。
他對這些蝴蝶标本了若指掌,浮光掠影地一瞥就能發現所有細微變化,更何況,那上面少了一隻碩大的,夜海般幽藍的,青翅鳳尾蝶……
不知飛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