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嬷嬷這時卻說:“我雖不知夫人為何會同意,但小姐有句話說錯了。”
蘇慕昕一怔,将從進屋到現在她所說的話仔細回想了一遍,想不明白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嬷嬷,我哪句話說錯了?”
“小姐說夫人娘家是世家大族,以前是,現在麼……恐怕就不是了。”
“我倒是聽過她娘家失了勢,但再怎麼失勢,底子也在呀。”
孫嬷嬷并沒有急着告訴蘇慕昕,反而從床上下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拉開房門往外瞅,直到确定屋外沒人才又關上房門,“我聽真真說,彩霞裝醉,躲門外偷聽你們說話。”
“也可能是剛好醒了,也怪我和真真,說話大聲了些。”蘇慕昕實話實說,的确有這種可能。
“彩霞做事自有一套章法,若她真心投靠,小姐日後倒多一個可用之人,但這孩子吧,自小拜高踩低,能否用她小姐還要多斟酌斟酌。”孫嬷嬷一邊說,一邊坐到了床治上,長歎道:“夫人娘家可不單單是失了勢,是被皇帝殺得差不多了。”說到“皇帝”二字時,她聲音都在打顫,似乎觸發了什麼禁忌一樣。
“是哪位‘皇旁’呀?”蘇慕昕說到那兩個字時也明顯壓低了聲音,她自出生到現在就曆經了三位皇帝,實在想不明白王宏君娘家犯了什麼樣的大罪,既然是大罪又為何還有後人活在這個世上。
孫嬷嬷低聲說出“成祖皇帝”四字,然後才說:“朝廷的事我不是很懂,也不是夫人家的奴婢,隻是随你娘進侯府的第二年,夫人娘家兄長不遠千裡從南京過來看望夫人,那段時間一直住在這裡。說來也是巧,有一天有個小賊溜了進來,所幸被府中護衛發現,在抓捕過程中護衛亮了兵刃,誰知道夫人娘家的那位兄長看到兵刃後吓得當場暈厥過去。”
“老侯爺晚間過來,你娘關心夫人娘家人,問了一嘴,老侯爺就說了原由,說那位兄長少年時被押上過刑場,親眼看到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被砍頭,自此後得了怕見兵刃的癔症。老侯爺還說夫人可憐,當年她家年長的都被殺了,隻剩幾個小的,那幾個小的還是老老侯爺和幾個有功之臣合力保下的。我當時在旁伺候,聽到夫人的娘家兄長是從刑場上被赦下來的,一邊感歎那位兄長命大,一邊又同情夫人遭遇,聽你娘說了句‘原來是靖難遺孤’,我也不知‘靖難遺孤’是些什麼人,後來問你娘,你娘隻說‘都是個人的命’,還叫我以後不要再問這件事。”
蘇慕昕一聽“靖難遺孤”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其實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無非就是侄子想削減叔叔手中的權力,叔叔以清君側之名奪了侄子的皇位。
“靖難”距此已經有些年頭了,雖有些年頭卻也是朝廷的禁忌。
蘇慕昕本不應知道這些,因為“靖難”之時她還沒出生,她母親也不過才幾歲大,她之所以會知道這些,是上學時曾聽到幾個年長的學子私下議論,後來這件事還被先生知曉了,所有議論的學子全被打了闆子,是以她印象深刻得很。
王宏君娘家大概都是侄子皇帝的舊臣,靖難之後,叔叔登基,殺得就是這些不願歸降的舊臣。
第一代侯爺梁淩鋒之所以願意保幾個小的,想來是舊有的情誼,還有就是王宏君和老侯爺自娘胎裡就定了親,他是在保自己的兒媳婦,除此之外,或許還敬佩那些“靖難”之臣的忠貞之心吧。
她随即又想到王宏君和老祖宗不睦,會不會也和王宏君娘家是“靖難”舊臣有關,想想也就明白了,梁家兩代人都有軍功,正如日中天,哪有娶個失勢的世家女回來的道理。
或許老祖宗當年想毀了這門親事,斷了與王家的聯系,但梁淩鋒重諾,還是讓自己的兒子娶了王家女,所以王宏君這麼多年一直很敬重公公梁淩鋒。每到梁淩鋒忌日,她都親自操辦,甚至是喪長子、她最難熬的那一年。
王宏君一個世家女,身邊卻沒多少娘家跟來的心腹,她小時候就被梁淩鋒帶去了南京,然後再從南京回到北京,這麼走了一圈,她身邊伺候的人幾乎被換光了。
正因如此,府中才沒多少人知道這些事,隻道她家失了勢,但再怎麼失勢,世家大族的實力還在,是以沒人敢輕視她。
蘇慕昕又想到議論的學子們被打闆子的往事,趕緊吩咐孫嬷嬷,“靖難遺孤”四字除了對她,休再對旁人提起。
孫嬷嬷知道事情輕重,今晚若不是蘇慕昕提到夫人家世,她是斷不會提到這件往事的。
蘇慕昕這才放心,跟着又問:“我還有一個疑問,當年爹爹為何不給陳明琇名份?是夫人不準嗎?”
孫嬷嬷聽後,搖了搖頭:“陳明琇就是夫人迎進府的,夫人怎麼會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