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慢慢升高,卻照不進藏在深山中的石洞。
于歸耐心等了許久,等到腳步聲遠去,才悄悄睜眼。
方才她被那黑衣人敲暈,再醒來時就到了此地。
這是一個巨大的山洞,最中間有一座高台,四周石壁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壁畫,于歸借着周圍燃起的火光仔細瞧了瞧,畫的應當是前朝肅帝年間的舊事。
離她最近的畫面裡,高大的中年男人身着龍袍,站在即将傾塌的宮室中,四周已燃起熊熊烈火,他手持長劍,遙遙指向天際。
光看這幅畫面,很有幾分陌路枭雄的蒼涼悲壯。
于歸回憶了一番史書上對肅帝生平的記載,肅帝年輕時倒是能稱得上是勵精圖治,可治國之道,光勤奮也遠遠不夠,肅帝本人資質平平,加之後來沉迷求仙問道,不問朝政,更加速了王朝的傾覆。
想必這是承安公主美化過的往事。
于歸收回目光,動了動被綁在身後的手腕,發現根本掙不開。
昨夜還同她推心置腹,現在又将她綁得這麼嚴實,看來是覺得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按照他們的計劃,今日一早,晏秋池就該帶人将洛陽城中最後一批前朝暗樁全部拔除,斬斷承安公主的退路。
今日,勢必要逼得她底牌盡出,也好将背後勾結勢力一網打盡。
不知現在晏秋池那邊進行得如何了,隻怕承安公主收到消息惱羞成怒,會拿她出氣。
這也是晏秋池一開始不肯松口讓她來的緣故。
可于歸再怎麼想,也沒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選了。
苗氏醫館人去樓空,唯有以她為誘餌引得承安公主主動上鈎,才能找到她的蹤迹。
她中衣内側裝着特制的香丸,隻有經過訓練的彩蝶才能聞到,這是聽雲衛的法子,彩蝶會帶晏秋池來找她,她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盡可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于歸慢慢站起身,打量着周圍環境,先前将她綁來的黑衣人片刻前出了山洞,此時空蕩蕩的山洞裡隻有她一人。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光看這壁畫便絕非三五月能成,承安公主在這深山老林裡找到這樣一個山洞,總不可能僅僅為了這些壁畫。
于歸順着牆壁朝高台的方向走去,先前倒在地上時視線受阻看不分明,走到近處才發現,這高台四周懸挂着前朝李氏的旗幟,最中間突起一塊石台上擺放着前朝肅帝和太子的牌位,牌位前還放着一個空碗,不知作何用處。
這仿佛是個祭台。
于歸腦海中霎時浮現出一些上古傳說。
難不成承安公主要把她當成祭品?
不、不至于吧。
她心中安慰着自己,腳下卻立即離那祭台遠了些。
又看了眼那個雪白的空碗,于歸不敢再想這個碗将要用來裝什麼,她還是先找找看有沒有出路吧。
還有手腕上的繩子。
她四下逡巡,忽然瞥見角落裡有一截斷劍。
于歸忙背過身蹲下,将那斷劍撿到手裡,試探着去割手上的繩索。
好在她力氣夠大,沒兩下繩索就當真被她割開,她将繩子往地上一扔,撕了截裙擺裹住斷劍,尋找起别的出口。
山洞外必然有人把守,大搖大擺從洞口出去行不通,但這麼大的山洞,應當是天然形成,說不定會有其他出路。
所幸真如她所料,就在祭台的背面,離地面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洞口。
于歸試了試,大小剛好能供她鑽進去,隻是裡面一片漆黑,未必是生路。
山洞入口處隐隐約約傳來交談聲,顧不得這許多,于歸手腳并用地往洞裡爬去,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老天保佑她這一次!
許是老天聽到了她的祈求,裡面果真不是死路,許是入口太過狹小,承安公主的人沒将它當一回事,正好方便了她。
爬了約莫有一刻鐘的功夫,于歸聽見山洞方向傳來黑衣人氣急敗壞的聲音:“人呢?好端端的人飛了不成?”
“她一個弱女子肯定跑不遠,搜!”
昨夜到現在,于歸水米未進,四肢已經開始有些乏力了,但她心知若是現在被那些人抓回去,自己恐怕就真的等不到晏秋池來了。
她咬了咬牙,不敢停下,繼續往前爬,又過了片刻,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洞穴逐漸變寬,轉角拐入另一個洞穴時,四周陡然變得開闊,于歸總算不用再趴着前進。
她扶着山壁站起身,順着繼續往前走,心中暗暗祈禱,千萬别遇上那些人。
眼前漸漸有了光亮,于歸下意識擋了擋眼睛,适應片刻才接着往前走,她方向感并不太好,隻能隐約判斷出自己現在應當是在山洞的南邊。
承安公主總不可能将整座山都布滿人手,出去後她隻要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晏秋池就好。
寂靜的山林之中,一個隐蔽洞口處忽然鑽出個人。
于歸在洞口等了片刻,确認周圍無人才敢出來。
這四周全是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難以辨認方向。
不過這樣也好,一時半會兒不會被那些人找到。
于歸坐在原處歇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沒那麼累了,可腹中饑餓越來越強烈,她仰頭看了看,現在應當已經快午時了,晏秋池也該來了吧。
她得盡量往下山的方向走,才能讓彩蝶更快找到她。
憑借着直覺,于歸選了條路,林深難行,她盡力扶着樹,走得跌跌撞撞。
忽然,一隻彩蝶飛到了她眼前,圍着她不住地轉圈。
于歸眼前一亮,是晏秋池!
她身體裡流失的力氣又恢複了幾分,順着彩蝶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果然沒過多久,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不遠處,于歸本想大聲喊,又怕招來承安公主的人,隻好使勁踮起腳用力揮手。
晏秋池看見了她,神色一松,朝着她快步走來。
“可有何處受傷?”
于歸搖搖頭,悄悄将手背到身後。
這等小動作并未逃過他的眼,他強硬地拉過她的手,見她手腕不僅有繩索勒出的紅痕,還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疤,晏秋池頓時皺起眉頭,從懷中掏出傷藥替她包紮起來。
“怎麼就你一個人?聽雲衛和禁軍呢?”
“他們都在山下等着,禁軍已經圍了山,我怕你出事,就先上來了,承安公主派了人進宮刺殺皇兄,已經被拿下,她現在估計已經收到消息,隻怕會狗急跳牆。”
“那貴妃呢?”
晏秋池将她手上的傷處仔細裹好,才道:“貴妃沒事,皇兄已經将承安公主的身份告訴了她,貴妃之前應當是不知曉的,她執意要來見承安公主一面,皇兄答應了,估計他們也快到山腳下了。”
“對了,我也不算是一個人來的。”
于歸疑惑擡頭,晏秋池朝後面招了招手:“出來吧,跟了我一路了。”
不遠處的叢林中鑽出來個藍色勁裝的少年,正是先前在城外偷偷跟上來的谯鑒。
他磨蹭着走過來,沒敢看晏秋池,隻嬉笑道:“表兄、青青,好巧。”
*
有了晏秋池帶路,這回總算不是沒頭蒼蠅似的亂竄了。
于歸走在中間,谯鑒最後,他向來話多,一路上忍不住不停地和于歸說話。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被人綁來的咯。”
“誰這麼大膽子?等抓到人我替你好好教訓他!對了,聽說洛陽城最近有許多不像話的傳言,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昨日歸家,正好在席上聽人提起,隻當是那些人胡說八道,還同他們吵了一架,吵完還是氣不過,索性出城打獵,這才會遇上晏秋池。
于歸不知道他究竟都聽說了些什麼,一時倒是有些尴尬,不知該從何解釋。
她下意識去看晏秋池,卻見晏秋池神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晏秋池忽然停下,并示意他們噤聲。
于歸和谯鑒頓時止步。
此處山道錯綜複雜,他們頭頂不遠處還有一條山道,一行人正從那兒走過。
“前些日子天一那個叛徒潛回樓中,偷走了月魄珠,可他不知道,那月魄珠早就被我一分為二了,他偷走的隻是半顆。”
“還是樓主神機妙算,提前做了準備,不管他要那月魄珠作何用,隻有半顆,想必是用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