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沒有。”
“那我們快回家。” 她正要走遠,又不太忍心地折回來問他:“你怎麼了。”
他不假思索地淡淡道:“我總覺得下一次見你又要等很久很久以後。”
“你胡說什麼呢,我們下星期就會見面。” 下周就是莉莉和詹姆的婚禮。
“對。但我的意思,是以後,仿佛以後的每一天我都沒辦法确定能見到你。” 言語間呼吸所帶出的白霧消散在涼絲絲的空氣中,溫度确确實實在開始降低,“因為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冒多少險。”
今晚的月亮與昔日在霍格沃茨的夜空依稀閃爍的光亮十分相像,埃爾弗裡德的内心湧起一陣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似的恍惚與傷感,不由苦笑道:
“我們不像過去上學,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現在已經畢業了,一切都變得不一樣。當然我比誰都希望,未來我們永遠有機會相聚。” 隻要彼此平安地活着。她在心裡補了一句。
半晌,他朝她張了張手,灰眼睛顯然明滅着生動的微光,亮晶晶的像是星星,表情卻依舊酷酷地說:
“給你的朋友一個擁抱吧。”
“……我的天呐,西裡斯少爺原來是個撒嬌鬼——”
“我才沒有!” 他立即惱羞成怒地收回手背到身後。
玩笑開夠,爽快地稍微一踮腳,埃爾輕松地攬過他的肩膀,安慰地隔着衣領摸摸他的後頸,在耳邊溫和地喃喃:“沒事,我沒事。”
目前的一切,是她能觸手可及的最好現狀。
過不了幾天,希斯·斯圖爾特寄來的信上寫道、鑒于太多邀請他聖誕節作客或要求他私人會診的煩人精糾纏,他想提前舉辦完授獎儀式等繁瑣流程回美國去。
于是埃爾首先寫下幾行安撫的語句,再旁敲側擊地追問都是什麼人如此直接、失禮。
果不其然出現她最想看到的名字。
她近于沒有掩飾地真誠央求希斯再逗留久一些。作為昔日老友的瓦倫娜也以叙舊為由讓他多待一會兒,當是休假旅遊。
招架不住她們誠懇的建議,希斯勉強妥協,并且,在一次午後一起喝茶的途中,他幹脆利落地直言道:
“埃爾,你是不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呢,親愛的。”
美國人直言不諱的作風。埃爾弗裡德差點被熱茶嗆到,緩緩調整好緊張的情緒,放下了茶杯,收起臉上的尴尬,鎮靜地回答說:
“假如我否認,這明顯的謊言斷然是對您的不尊重。是,我忍不住将希望寄托于您,因為那畢竟是我好朋友的堂姐,可以幫她解開心結再好不過……”
經典的真假參半措辭。
希斯皺了下眉,沉默一刹那,怔然反問的口吻類似于長輩質疑家裡孩子的交友方式:“……她算你的朋友?”
“算是。”
“我對這裡的純血大家族無聊作派不感興趣。不過既然對你有好處,我無所謂跑一趟。”
不論如何,納西莎不是會對有價值的對象也不可一世的蠢貨。出了名自恃清高的權威治療師賞臉答應為自己出診,總不可能不識好歹。
在這一點,埃爾弗裡德倒不擔心她會不會搞砸。
能走到這一步最少不了比利、簡他們的幫助,埃爾想請三個小孩吃一頓豐富的平安夜大餐,然而在老地方等待已久,隻等到了貓咪——
經曆過多不測的埃爾弗裡德第一反應是聯想到不好的變故,她知道這麼做很愚蠢、但是她找遍了他們平常行動的每一個角落,無果。
晚風呼嘯着,她抱緊貓咪回了家,打開廚房的冰箱,将餡餅掰成小塊去喂它。
“……他們去了哪裡?應該不會出事……” 小貓舔着她的手心,似乎是在表達安慰。
飽餐過後,它趴在她腿上打着呼噜,毛絨絨的暖意緩和了她本來的憂慮,看來貓主人不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翌日一大早,貓貓撓着沙發上的毛毯叫醒她,它往大門口走來走去,她走近一看,收信箱裡多了封郵件:
“親愛的埃爾,
你能想象我們的快樂嗎、我們收到了伊法魔尼學校的入學通知書!(我們的父母竟然是千裡迢迢來英格蘭抛棄我們的?哈哈——比利寫道)
感謝你這些天給我們那麼多金币,現在我們買得起船票出發啦。
真可惜貓貓不願意跟我們一塊兒去,我想它是很舍不得你呢(啊話說回來,我們依然沒為它選到一個合适的名字!)
暑假我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祝我們好運,也祝你好運。
給你很多很多個吻。
——愛你的簡,比利爾斯,詹姆斯”
呼,所幸是她聽過最棒的好消息,她抱起了眼巴巴瞧着自己的貓咪:
“所以,你願不願意來我家暫住?”
取名嘛,就等孩子們回來再說吧。
婚禮如期而至,下午三點埃爾弗裡德和瓦倫娜安頓好了小貓、行色匆匆地出門。
“親愛的,你先從壁爐過去,我開車載伊萬斯夫人和伊萬斯先生……禮物都放好後備箱,你先去幫幫莉莉做好準備……” 瓦倫娜有條不紊地安排道,伊萬斯先生身體健康向來不太好,走壁爐着實難為他,不如順應麻瓜的方式乘車出行、即便會晚一點到。
“好,您注意安全。”
埃爾剛抓一把飛路粉,電話響起,猶豫了下、還是接通了:“喂?”
“我剛到詹姆家。” 西裡斯懶洋洋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絲毫不像一個做好規劃的人,“我們要幾點出發去場地?”
“五點後,我上次不是剛說完。” 她難免沒有耐心核對約定好的事項。
“行。”
“記得幫波特打理打理頭發,像上次我教你的。”
“知道。打扮的事小菜一碟。”
才怪。她很難相信他能做好,不過沒法操心太多,有一說一,頂着雞窩頭的新郎參加婚禮也夠特别。
挂斷電話眨眼的功夫抵達公寓,穿過女眷聚集着的客廳,愛米琳·萬斯正招待着她們,小聲示意她可以直接上樓,她道過謝、徑直走向樓上的卧室,敲了敲門——
“可算等到你,‘伴娘小姐‘。” 為她開門的瑪麗·麥克唐納笑道。
莉莉還在化妝,潘多拉為她梳着頭發,并用編發魔法将它們梳成漂亮的盤發,埃爾幫她們打打下手。
“……你們到得真早。”
“不早啦,一個完美的妝容起碼要一個小時呢。”
“用魔法也要這麼久?”
“那當然。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之一呀!”
來來往往閑适的談天說地間,鏡中的紅發姑娘被裝點得愈發奪目、美得動人心魄,埃爾深深地凝視着這陪伴了自己七年有餘的女孩,今天她将要增多人生的另一幕戲,由衷地獻上最誠摯的祝福、是能為了她的幸福竭力再多都不為過的信念……埃爾弗裡德做得到,也逼迫自己必須做得到,迄今為止所做的所有,正基于不願讓戰線拉得太長以緻于某一天鳳凰社的訃告裡多了重要之人的名字。
當莉莉換好婚紗走出試衣間的一刻,毫不誇張地形容,她們的眼眶都在驚呼中浮現淚意,包括以冷靜著稱的埃爾,美感一旦同時集結宏大與細膩、震撼靈魂的神聖油然而生,想想無數次莉莉穿上婚紗後會有多好看,也不及落在現實的這一瞬間。
“You’re the most beautiful bride we’ve ever seen.”
她們紛紛哽咽道。
戴上長長墜到裙擺的頭紗,手套,捧花,代表純潔的“something blue”⑤、正是佩妮送給她的藍色發圈。
新娘子情不自禁給升溫的臉頰扇了扇風:“我好為自己高興。”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着,蓦地瑪麗如夢初醒叫道:
“天啊,埃爾你怎麼還什麼都沒打扮好?!”
“喔我忘了這回事、抱歉……”
潘多拉揮了揮魔杖,迅速将那頭披散的金發挽起、編成一個松散的發髻,額邊與耳後的碎發自然垂落,頭飾是莉莉從前送給她的禮物、小巧精緻的紅葉發夾,小顆珍珠耳環和細細的鑽石項鍊則來自蕾妮奶奶。瑪麗隻為她眼睫邊灑了點亮片,抹上和莉莉一個色系的绛紅色口紅,金閃閃的長裙搭配相差無幾色調的高跟鞋,在落地鏡前的自己,讓她回想起了伊奈茨——平心而論,單看她的五官,顯然更形似于亨利,或是形似于同為金發的勞拉、即伊奈茨的母親,但神态方面的相似,是可以蝕刻靈魂的,與伊奈茨的神似,恰如兩副享有同一風骨、魂魄的軀體。
瑪麗如一位興緻勃勃的吟遊詩人,陶醉地稱贊道:“守護在公主旁邊的女騎士,生人勿近的美麗性感,猶如令人上瘾的毒藥……”
“别取笑我了瑪麗,五點十分,我們該走了。” 埃爾弗裡德穿上大衣,并不配合地打發道,“潘多拉,麻煩你看看外面的馬車?”
幾十分鐘的時間在一路上說說笑笑轉瞬即逝。瑪麗和潘多拉等人把賓客都安頓好進場,埃爾快速察看一遍樂隊就位與否,保暖咒是否有維持好,等等。
拱門底下的儀式張羅妥當,西裡斯四處張望找伴娘的身影,場面由于衆多來客頗為混亂,他難得穩重地平息大家的躁動聲,到門後對緊張得兩手無處安放的詹姆說:
“保持鎮定,牧師讓你說什麼,你就跟着說什麼。”
“好。” 詹姆比了個手勢,任由好友用不太斯文的力道按下腦後亂翹的頭發絲。
恩愛的波特夫婦踮腳親了親他的臉:“不用緊張,孩子。”
“祝你好運。” 人群漸漸陷入安靜,西裡斯在他耳邊留下這一句。新郎入場的音樂奏響,弗萊蒙特與尤菲米娅分别挽着詹姆的左手和右手走上紅毯。
專注無比地注視着摯友的身影,爾後聽到背後傳來埃爾弗裡德小聲的詢問:
“西裡斯,你的戒指帶好了嗎?”
“帶着呢。” 他拍拍禮服口袋,正說着,她将手裡的捧花遞給他示意幫她拿一拿,随後脫下了外套。
看清楚長裙勾勒曼妙的線條,他不禁張了張嘴,咽下了第一秒沖進腦子裡輕浮的贊歎聲,選擇盡力平靜地對她說道:“……你好漂亮。”
“謝謝,你也一樣。” 她大方地以笑回應,盡管是帶着一絲赧然的微笑。
埃爾弗裡德常常用直接的“漂亮”這種通常形容女人的詞描述他,他已經見怪不怪并樂此不疲地接受。
挽過自己的手那一秒,他感覺他們距離從未有過的近。
等伴郎與伴娘走完,接下來樂曲一轉,新娘子拖着裙擺一步步走來,埃爾全神貫注看着莉莉,眼睛都不舍得眨,直到她想起前面的詹姆,偏過臉一看,果真如她所料,詹姆鏡片後的雙眸染淚,再不努努力憋回去、淚水就會掉下來。
“……I now pronounce you, husband and wife.”
小時候看電影,擁有過目不忘本領的埃爾弗裡德背得出每一句長台詞,唯獨婚禮上的誓詞,她沒興趣去記,因為好像不管承諾再多,現實的情況總與當年神壇上的誓言相悖。
以緻于此時,她反而沒有像其他來客那樣感動得流眼淚。
儀式後的晚餐過程中,她穿回外套落座在媽媽旁邊,自然不是她先前自嘲的狀況,她還吃下了蠻多的東西,莫名地一股淡淡的寂寥感萦繞于心底,大約是婚禮所渲染的情感太濃烈,物極必反,空虛與孤獨在熱情冷卻時順理成章地迸發。
新人跳過開場舞宣布婚禮後半場的舞會開始,人人其樂融融,或是加入舞池,或是上台念一段緻辭祝福。
一整晚新一代波特夫婦無外乎忙着招待來客,這不算小型婚禮,鳳凰社的人就到了一大半,舊校友和教授也過來走了走過場。
樂隊奏着歡快的交響樂,越來越多青年起身跳舞,氛圍浪漫到位,很有情調,是輕易撩撥心迹的場合,但她在想事情——她不受影響地思考着,遲早要面對的盧修斯·馬爾福,她該用什麼方法處置,好讓他不拖泥帶水地低頭,由她擺布呢?
沒有一類方式是不冒險的。倒不如直說,她要做的事沒一件不危險。
“要喝香槟嗎,小姐?” 服務生把托盤遞到她眼下,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久前瓦倫娜為送伊萬斯夫婦回家先行離場,無人監督,于是她放任地兩杯一起拿走,不料旁邊不知何時出現的西裡斯拿過其中一杯:
“謝了。” 他朝自己擡了擡下巴。
“……小心,今晚你還得負責擡波特回去。” 她的眼神被酒精催生出一絲凜冽,挑了下眉,挖苦道。
這晚詹姆因敬酒喝了不少。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
恰逢此時攝影師喜氣洋洋地招呼着各位上前拍照留念,為他們留下了很多張大合影,以及一些雙人照。
難以言喻的默契,倆人竟不約而同地于心底祈禱若時間能停止在這一秒。
尤其是考慮到這之後發生的、“突兀的意外”。
詹姆·波特與莉莉·波特新婚的消息在報紙上某欄位的小角落刊登,配圖正是用的這張合影。巫師界不是每一位認識他們的人都在意這樁喜訊,明明與其一關聯不淺的卻漠不關心,正比如伴郎的弟弟、雷古勒斯·布萊克——
事實上,他沒心思關注任何除現在占據自己頭腦的困境以外的一切。
在他不得不朝真相低下高傲的頭顱,面臨完全失控的境地,他從沒預想過專屬他的狼狽不堪,會是這等的慘烈,這樣徹底的危機。
精神糾纏鬥争了好幾個月,即使麻木的意識快識别不了正常的時空運轉、他快分不清自己掙紮了多久。
等他振作起來竭力準備完善的計劃與付之行動,企圖以自認為最好的方式結束這出可笑的戲劇,1979年酷暑時分,就在他要開啟第一步的前兩天,他的堂姐夫盧修斯·馬爾福一如往常找他去協助“處理某些生意上的問題”,說起最近同樣狀态不佳的盧修斯,他對此并不關心、他沒有精力關心一個實則稱得上金玉其外的家夥,馬爾福擔憂的東西無非是“納西莎偶爾不太樂觀的身體健康”、“市值近期跌了多少”……諸如此類,在他目前的問題面前算不上問題的抱怨……因此他也一如既往不帶一分顧慮地跟着去,那是非常簡單、稀松平常的一次會面,應付完這個小麻煩,他們會通過壁爐原路返回——
然而,原本跟在他身後的盧修斯蓦地停住腳,牆壁倏忽間迅速蔓延與封閉,他猛然轉過頭,隻在近乎轉瞬即逝的最後縫隙中看見盧修斯那罕見顯露恐懼的臉。
無盡的漆黑籠罩下來,伸手不見五指、絕對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通往抵達的是一個什麼地方,摸向長袍口袋的魔杖,卻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被偷走了。
難道他被發現了嗎?這不可能,這些天他小心隐藏得連母親都沒發現不妥,對方再料事如神也沒法抓得住一絲破綻才對……究竟是怎麼回事?
房間彌漫着學生時代才記憶深刻的墨水和羊皮紙的香氣,而且不是一般的文具的氣味,是一衆出身經濟條件可觀的家庭才用得起的墨水品牌。四周圍空氣冷冷冰冰,像被前陣子好不容易融化掉的冰塊雪藏過,寒意在靜靜悄悄地流動。
下一刻,黑暗中響起一個越走越近的腳步聲,與此同時,類似用于降服火龍的繩索将他緊緊綁在一張椅子上,一位見多識廣的布萊克是不會不知道這種繩索出自妖精之手,打造的寶物都是戰鬥中堪比萬能的武器,越是掙紮隻會纏得越緊直至勒死為止,所以他一動不動,保持鎮定地目視前方,黯淡的光亮緩慢地若隐若現,那人身上的袍子很長,整個人如一樽教堂擺着的雕像,短短幾秒鐘他已經思索無數可能性,卻并沒有猜到這是一個女人。
“……你好,布萊克先生。”
雷古勒斯被稱呼過“雷爾少爺”、“雷古勒斯小少爺”或是的“布萊克”、“小布萊克先生”等等,但是沒有人直截了當地叫過他“布萊克先生”,因為他是家族族譜上最年輕的一名成員。
仿佛是在無聲地告訴他:我聽說了你,我不在乎你們詳細的禮節。
至此,他察覺到她不是來要自己的命。
隻不過,恐怕是來拿比命都要重要的東西——
在看清楚燭光下的臉時,他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