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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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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小魚就是生活在大海裡。” 他安撫地摸摸她的額頭,耐心地解釋說,“待在海水對它們才最安全。”

阿利安娜低頭看着盤子的面包,沒再搭話,他動作溫和地示意她拿起刀叉,妹妹的胃口很小,他總要督促她不挑食地吃完一頓飯。

收拾時他想到了他們的鄰居巴希達·巴沙特,巴沙特女士是位學者,常不分晝夜地寫作,一直待他們很和善,她曾說哪天通宵達旦寫完手稿要來他們家喝杯早安熱茶,這無疑隻是句蹭早飯的玩笑。

今日就宛如福至心靈,他思索着前段時日無論客套與否、巴沙特女士出門路過他們家都送過幾回新鮮的蔬果,是難得尊重他們家庭隐私的親切長者,于情于理他早該像現在主動敲響這扇門。

“阿不思?罕見你能這麼早外出呢。” 巴希達似乎繁忙得有點不修邊幅,疲倦地笑道,他猜她又是熬的長夜寫稿。

“您吃過早餐了嗎?我剛收完阿莉的餐具,吐司還是熱的。”

“噢謝謝你親愛的,你真有心。但我草草應付了早飯,太累啦,收行李和招待實在不是我的強項。”

“收行李…您要出遠門?”

“不是不是……” 巴希達和藹地微笑着糾正:“是我的侄孫來探望我——哦對,他跟你差不多年紀、希望你們能相處得來,我可沒太多時間管他。” 她想起什麼似地興沖沖招呼道,“你來得正好,他就在樓上整理他的卧室,你等等、我去叫他下來!”

一向心理設防的阿不思有幾分尴尬地想阻止說“沒關系不用麻煩”,恰巧樓梯口傳出一個伴随一串愈來愈近腳步的、飽滿朝氣又隐含些許跋扈及一點嬌縱脾性的聲音:

“這怎麼住人啊!你不會不知道你那間客房的牆紙都發黴了吧姑婆——”

聞其聲如見其人,這位神秘的訪客與自己年齡相仿,高個頭,色澤奪目的金發,面部線條和五官比例是雕琢切分般的淩厲,這是富有距離感甚至攻擊性的美觀,稀有的異色瞳孔在自然光線下一深一淺,無須睜大眼睛就足夠銳利的眼神。

巴希達費勁地擡手一把拉過正無聲審視着他的青年,她介紹道:“他就是我的侄孫,叫蓋勒特……你要是願意帶他到四處轉轉就好了,阿不思。”

他們對視的電光火石間他感到心中詭異的一刻震動、好像他預見了宿命齒輪的旋轉,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面前的人已神情淡淡地昂起頭,伸出手與他握了握。

回憶觀看到這,埃爾弗裡德閉上幹澀的雙眸,花十來秒鐘消化這些能明顯預見結局的現象,努力維持好冷靜的思緒才睜開眼,堅持接着往後浏覽剩下的記憶。

對死亡聖器的追尋是緊緊連接他們關系相近的其中一條線,年輕的鄧布利多天真得幾乎幼稚地想,隻要複活母親與父親的生命,眼下苦痛的家庭狀況終将解除,重新回到那完整美滿的家的懷抱。

美夢總是永恒的虛幻。

撇開表象種種因素不談,這一對深刻友誼的起因是其實他們本質上是同一個人,互為鏡面的倒影,像《呼嘯山莊》形容希刺克厲夫“他比我自己還要是我自己”的凱瑟琳,蓋勒特·格林德沃是阿不思年少不得志的彌補、是他野心的具象化、是他壓抑已久的情感釋放,他們之間是多麼的相像,思維模式如一等一地複刻,默契得難分彼此,格外投緣。

相遇後的每個上午他們都會見面,以一句活力充沛的“阿不思你一定猜不出我找到了什麼”為開頭,蓋勒特·格林德沃靈敏地跨上窗台,猶如一隻快樂的金色大鳥。

國際保密法,妖精叛亂,巫師會議法案,火龍,三強争霸賽,尼可勒梅的魔法石;工業革命,經濟體系,戰敗後被流放到厄爾巴島的拿破侖·波拿巴,滑鐵盧,普法戰争,巴洛克建築……話題全面地涵蓋巫師世界與麻瓜社會的種種。蓋勒特見多識廣,來戈德裡克山谷前已旅行到達過林茨等德姆斯特朗的周邊城市,興緻勃勃地大方分享所見所聞。

至于個人經曆,一個是抱有類似自慚形穢的态度不願多提,另一個是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和所謂的“家庭”如何:在蓋勒特·格林德沃看來,母親父親隻是稱謂,而這稱謂就隻是方便區别社會化後的角色,以家庭為單位彰顯等級的高低而已,他關注的是整個世界大局的話語權體制。

“……也沒什麼好說的,阿不思,你知道掌管權力的人總愛誇大其詞。“ 某天按往常一起待着研究晦澀偏門知識時無意中提及被德姆斯特朗開除的事,蓋勒特漫不經心地翻看磚頭厚的書本,倆人坐在拼接的書桌前,“你不是說想探讨‘龍血的藥用價值’,我想想今晚能不能從姑婆的書房裡挖掘點舊報告。”

“我依然很好奇、如果不會冒犯到你,蓋爾,什麼樣的魔法實驗會讓本身縱容危險魔法運用的學校都定義成‘扭曲’——我沒有贊成這說法的意思,畢竟目擊作證的教授本就對你有偏見……”

“我當然知道你純屬好奇。” 他笑起來,拿過羽毛筆和羊皮紙草稿,畫着圖解,“好吧,你肯定早聽說過厲火的原理,我跳過基礎的理論,老實說,我很不滿它隻停留在物理傷害層面的威力,它不具備威懾性質、你聽懂我想說的了……” 蓋勒特欣慰而高興地繼續講述,“既然魔法依賴于精神和心力等抽象的層面,肉身的死亡不代表靈魂和神志的消亡,死灰都能複燃,應對被附魔的古老詛咒,單純的簡單的厲火遠遠不夠。”

“你是怎麼想到的這一層?”

“在那所無聊學校上學時我就聽過聖器,尋找它們的路途少不了要對付千奇百怪的問題。” 阿不思誠摯直白的贊歎令蓋勒特滿意地滔滔不絕,他列舉了衆多的例子。

由于要照顧阿利安娜,阿不思不敢出門太久,寶貴的交談不知不覺就耗費大半小時,帶着來不及整合的書籍和亂糟糟的手稿,火急火燎地道别、回家。

沉醉在甜蜜的痛覺中不時不安地自我懷疑,忍不住懊惱自己不該總不經意提到破碎不堪的家庭瑣事,他想蓋勒特不會欣賞一個被微不足道家長裡短牽制的朋友,即便他确實是。

如此持續了一段日子,直至某個下午告别時對方提出要跟自己一塊兒回去,反正我還沒見過你的妹妹不是麼、蓋勒特雲淡風輕地說,他緊張地解釋着阿利安娜病情的特殊,眼前的人卻平靜而笃定地道:我從不認為你的妹妹會對我的生命安全産生威脅。

運氣倒是不錯,起初阿利安娜見到陌生人立即躲到哥哥的身後,等到他不厭其煩地強調幾遍這個陌生人是朋友時,她總算接受了新面孔的存在,一如既往地、她非常安靜。

也是這一依稀好轉的迹象讓他從一開始覺得逃出這座小鎮是癡人說夢,到逐漸地被他積極昂揚的夥伴所說服。

“……‘兩面派’,麻瓜政治家喜歡玩弄這一套手法,雖然私人角度不太體面,照搬也不适用,隻不過對比我們現在、‘保密法’通過以來我們巫師管理什麼都幹脆地‘嚴禁這’‘嚴禁那’,火龍等什麼生物危險,什麼魔咒危險……一步步縮小活動的範圍,這解決不了問題,也沒法進步,巫師的位置隻會被愈發邊緣化。别看近幾世紀麻瓜為資源打仗隻徘徊幾個版圖,終有一天會有一場席卷各方利益的大型戰争,像定奪最後的赢家是淩駕和奴役剩餘敗将的王者,麻瓜可不會采取息事甯人的策略,巫師主動躲藏并不會讓他們感激涕零……”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一切都是為了進步。”

“就算變革要承擔流血跟犧牲、甚至失敗,那也總比呆着什麼都不做的好。我不會讓你為難的,若是你放不下心離開妹妹,我們就帶上她一起,路上我也會幫忙照顧她……我能夠勝任。”

“我永不背棄諾言。”

年僅十六歲的蓋勒特·格林德沃就像一名命中注定真正的領導者,宣布重大決策的國王,措辭及口吻所隐含的強烈魅力及蠱惑,令他情不自禁也沉入共同的幻想,在蓋特勒多次鼓勵他将研究與論文向外發布、和德高望重的前輩通信之後,他更徹底地沉浸在從前那些從不敢當真的贊美——所有教授都對他說過的話,“你是我教過最聰明的學生,你絕對能做出一番偉大的事迹……”

終于十八歲的阿不思·鄧布利多心想,他為别人已放棄太多了,是蓋勒特讓他覺醒也要為自己考慮,家人理應是寄托而不該是束縛。

倆人整天商量着籌備啟程的計劃,形影不離。有一回他問蓋勒特,預言能力作出的全部預言都準的嗎、那麼你能不能看見關于我們未來的預言?

這隻是句無心的玩笑,他正在微笑着等待答案,即使他知道答案不重要,而看着自己沉默已久的蓋勒特語調沒有絲毫起伏地回答說:

“……我看見了。” 他沒有注意到對方嘴邊的笑意并無蔓延到眼底,那個時刻蓋勒特擁抱了一下他,“我看見了我們前途的光明。”

他們結下了血盟,暢想着旅程未來無限的希望,仿佛這是最後的安甯,仿佛這是最後的、極緻的幸福,灼傷彼此心靈的極緻。

不久,阿不福思從學校回來度過夏季假期。多了弟弟照看妹妹,他更加放任自己一頭紮進鑽研書籍的海洋,對弟弟的抱怨充耳不聞,他從沒放在心上,對阿利安娜為何更喜歡另一個哥哥這件事實,似乎也是視若無睹——其實他知道妹妹親近阿不福思的原因,阿不福思比他更耐心地陪伴她,會編各種有趣的故事逗她開心……跟阿不福思待着的時候,阿利安娜正常得和普通小女孩幾乎沒差别,她還能幫哥哥喂小羊。

至于他,他總是默默地把自己鎖在房間。

不如抛開虛僞的道德教化,承認他正如阿不福思控訴的那樣——他遺憾于自己的家庭,它是一把關掉唯一天窗的、沉重的鎖。

阿不福思不歡迎蓋勒特來他們家,本算平和的晚餐環節常因争吵被迫中止。

事實上,他好脾氣地忍耐弟弟的指摘,并難堪地送鎮定不語的蓋勒特出門。

“蓋爾是客人,你的做法不講究禮儀。”

“禮儀?那是臭名昭著的反社會分子!你要把拿同學做實驗的家夥當客人來招待、你簡直是在發瘋!” 阿不福思言語激烈地反駁。

“那根本是場誤會,校方沒調查好就擅自開除了學生也有不妥當的地方。”

“……你魔怔了……到底喝的什麼迷魂湯?” 氣急敗壞的弟弟怕吓着樓上的阿利安娜,壓低音量卻不減咬字力度地教訓道:“你有這時間去和危險分子交朋友,卻不用來多陪陪阿莉、她今天睡午覺做了噩夢你又知不知道?”

“她不是第一天做噩夢,而且現在她的情況已經轉好,你回霍格沃茨的那幾個月她都是晚上做的噩夢,我可以不睡覺安慰平複她的心情,一天二十四小時我隻留給自己三分之一不到的時間,那點時間我也是用來思考該怎麼做改善我們的生活。”

“哦,我聽得懂,原來是你又在怪我們拖累了你占用你偉大的學者征程,‘有史以來最聰明的學生’,卧室擺滿勳章和榮譽的、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忙着給你的獎杯除塵,我們不配和你的遠大眼界相提并論!”

“……算了,我不想吵架。” 他前所未有的疲憊,舉手投降地回自己的卧房,裝作聽不見背後弟弟“被我猜中了吧”的嘲諷。

可惜積怨已久的矛盾是不會輕易消失的。這瘋狂的兩個月了結于阿不福思得知他要和蓋勒特帶阿利安娜開啟周遊世界旅程的計劃,這天早上兄弟的争執一觸即發。

“難道你不知道阿莉的身體狀況如何、你怎麼敢這樣做——”

“我正是知道才要改變,要是你動動基本的頭腦!阿莉也是有權利擁有自由和快樂的人,你别忘了最初是誰害得她受病痛的折磨,是那群緻使我們巫師屈辱躲藏的麻瓜,是制度、軟弱的體制!”

“你胡說八道什麼東西?少用你的白日夢唬人,我隻知道你絕不可以帶上阿莉!憑什麼要她為你的白日夢冒險?你認不清現實非要跟那個極端分子走的話,你就滾吧!我可以自己照顧好阿莉……”

“阿不福思,究竟誰在任性地看不清現實,是你。母親,父親,和阿莉蒙受痛苦的本質是什麼你完全不懂……還有,你沒有能照顧好我們妹妹的依據。有幾天你是照料過她的、你又做過幾頓飯。我讓你去上學,我留下,家務活全都由我幹好了,而你呢?你除了不公平地責怪我,你為家裡的重任分擔過多少!” 他忍無可忍地把憋在心裡的怨氣通通宣洩出來。

“哈,我早知道你嫌我們拖累你!你的心隻想趁早擺脫我們,你早覺得煩了對不對?别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不情不願地留在家照顧阿莉!” 阿不福思沒有示弱地怒吼,“何況,你憑什麼覺得我做不到照顧好她?你都能做的事,我隻會做得比你好。總之今天,除非踩過我的屍體,我絕不會讓你帶走妹妹!”

說着拿出了魔杖,直指氣得瞪大眼、脖頸凸出青筋的兄長。

“……别犯傻,阿不福思,你明知你打不過我,放下魔杖。” 深吸一口氣,他咬牙制止道,試圖以和平方式調解,不料弟弟真的甩來了個障礙重重,幸好他反應快、閃身躲過,頓時他也惱火地從長袍衣袖拔出魔杖回敬無聲的絆腿咒。

中咒摔在地上的阿不福思朝阿不思丢去繳械咒,被他擋掉了,旁邊早就被激怒的蓋勒特看兩兄弟都兵戎相見,就對阿不福思用了鑽心剜骨。

“蓋爾!” 阿不思迅速大聲阻止,但是在蓋勒特解除鑽心咒的下一秒阿不福思就站起身惡狠狠地朝他們倆扔攻擊魔咒,連高危的切割咒都用上了,在這看似短暫的幾分鐘混戰裡,阿不思竭力想調停戰鬥,可蓋勒特和阿不福思的對峙加劇惡化,使用的咒語都越來越以洩憤為主,失去了理性的控制,更沒留意到在他們身後走近的女孩正瀕臨崩潰。

狂亂的黑色風暴襲來時,他們才看到掌控不了能量暴動的阿利安娜向咒語博弈的漩渦中心沖來,她大約是想幫忙制止這場決鬥,卻不知道該做什麼,而争相背水一戰的魔咒像上膛的子彈,是不可能輕易收回的——

“不要過來!阿莉——不!”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他們想收手已經太遲,随着一個撕裂天空的巨響和一陣恐怖的強光,三人重重倒地,無不被失控魔法力量的沖擊所傷,阿不思的胳膊淌着血,強忍眩暈爬起身,在恍惚的嗡嗡耳鳴聲裡聽清了阿不福思的哭喊。

這一瞬間他的思緒和血液一齊凝固,他像喪失視力的動物,狼狽地掙紮着趔趄上前,渾身發抖地在妹妹的屍體前下跪。

我是個無賴、他的内心哀嚎着,靈魂離開了身體,他覺得自己是一隻惡鬼,他回顧他曾受憤怒蒙蔽的生活,他審視他盲目的心靈——憤怒朝内形成憂郁,憤怒朝外形成暴力,他選擇了後者,于是它變得醜惡至極,卑鄙不堪,他對自己恨之入骨,這一天他也跟着死亡,走向與過去徹底決裂的新生。

在葬禮上他沒躲開弟弟迎面一拳打斷鼻骨,混合着眼淚的血液如同盛夏下不完的雨水,聽着每字每詞的咒罵,他才想起那天蓋勒特·格林德沃當場逃走了。

他們都逃走了,像丢盔棄甲的敗兵。

此後的四十多年從陌生人到敵人,擊敗這已大範圍掀起可怕暴亂的昔日夥伴,将淪為階下囚的故人關在其親手制造的牢獄。

世事總與曆史相似,具有神秘莫測的諷刺性。

記憶到此結束,好比曆史的盡頭,埃爾弗裡德沒有精力去深入感知潮湧般的唏噓之情,她隻知道自己所處時空下近在咫尺的決一死戰,處理好繁雜的信息量,同時冒出了猜測與放手一搏的賭徒念頭……也許是癫狂的,也許又是明智的。

不管格林德沃那一堆曾言之鑿鑿的理論是否合理,當中有件事他倒說對了,那就是戰争下沒有誰可以獨善其身。

任何人都會被迫參與進來。

一大早收到新情報的莉莉和詹姆匆忙從霍格沃茨返回戈德裡克山谷的家,沒有忘記魔法部淪陷的緊急事态,“我們不能躲在這對外面坐視不理。” 莉莉着急地道,詹姆看了看擺着嬰兒床的房間,卻又無比認真地看向略微猶豫的她:“我聽從你的決定,無論是什麼。”

漫長的幾秒鐘走過,莉莉看着坐在小床眨巴着眼睛的哈利,輕柔而堅定地說:“……我相信我們一家最不可或缺勇氣。而且,你的一歲生日快到了,寶貝。”

她轉而對詹姆宣布決定:“來吧,讓我們去終結這出胡鬧得夠久了的醜劇。”

魔法部整座建築内幾乎每處都在上演生死決戰、大廳和各樓層傳來混亂不已的聲響,孔雀藍天花闆倒映着正義與邪惡的魔法相互撕咬的景象,莉莉跟詹姆趕到時共同迅猛地擊退圍攻弗蘭克·隆巴頓的敵人,見到他們弗蘭克驚訝地叫道:“你們怎麼來這兒?!”

“不然我們得呆在家給哈利籌辦生日派對?” 詹姆逗笑了弗蘭克,談笑間三人合力擊暈了食死徒卡羅兄妹。

趁這能喘口氣的間隙,弗蘭克憂心忡忡地說:“神秘事務司和部長辦公室都急需增援!”

莉莉當機立斷道:“我們分頭行動……詹姆,你去神秘事務司。” 說着,他們在應對四面的來敵中沖散陣型,她考慮到内部設置的反移形咒在特定樓層下屬機構均有效,乘坐電梯比嘗試能否移形要省時,她跑過走廊,繞過拐角,按了一下按鈕,升降梯轟隆隆發出刺耳的聲音一點一點地降下,栅欄門滑開。

米莉森·巴諾德部長和其他魔法部官員勉強擋着羅道夫斯等食死徒,這些平日隻顧與政治打交道的巫師面對這堆勁敵簡直費力得即将束手無策,莉莉飛快地沖上去發射霹靂爆炸咒打跑最前方的幾名敵人,趕來的愛麗絲·隆巴頓也用石化咒擊倒了羅道夫斯。

另一樓層的詹姆被旋轉的蠟燭所産生的藍色光束包圍,他茫然地自言自語:“哪一個是入口?” 這間屋子好像正等着他來發問,右後方的門飛開,通向升降梯的走道就在眼前,火炬照亮了空蕩蕩的長廊,他跨進升降梯來到地下九樓,預言大廳響着吵鬧的人聲,穆迪正與威爾克斯、卡卡洛夫兩名食死徒對戰,死亡廳裡沙克爾跟西裡斯對陣剩下的貝拉特裡克和拉巴斯坦。

詹姆看見西裡斯矮身閃過了一道紅光、高聲的嘲笑回蕩整間偌大的屋子——

像是有預判似的、詹姆疾速扔去一個強大的鐵甲咒阻隔了敵方的攻擊咒語。

西裡斯這才發覺他的到場、高興地正想開口,他沒看自己一眼,聚精會神地敏捷擋下貝拉蠻橫狠戾的粉碎咒。

醒悟般重新投入戰鬥的西裡斯最終與沙克爾運用精彩的變形術将拉巴斯坦禁锢在石頭階梯裡,而詹姆的咒語擊中了貝拉特裡克斯、她倒在地面不省人事。

這時詹姆才稍有放松,他皺着眉嚴肅地教訓好朋友道:“你不能在打鬥過程分心!挑釁對手是分散專注度的大忌。大腳闆,這不是在霍格沃茨的決鬥小組,咱們對付的不是鼻涕精,也不是趁機嘲笑你堂姐出糗的時候!”

一旁的沙克爾露出“我早說過了”的表情,好在畢竟是關系勝似親兄弟的倆人,西裡斯笑着給他連聲道歉、承諾這種犯錯不會有下次。

與此同時的蘇格蘭,将近一大半的學生們拒絕了遣返回家的好意,四個學院都有孩子自發留校抵抗這團已蔓延開來的戰火,這股莫大的士氣鼓舞了外界不抱有希冀的平民,1981的夏季假期,集結了一衆勇敢師生的保衛戰在食死徒一并破除保護咒攻入校内打響,在這之前魔法部被攻陷隻是開始、相繼遭遇圍攏襲擊的公共區域無一幸免,大量人手分散式地被派往各地支援,穆迪帶領傲羅辦公室在魔法部與食死徒開戰,莫斯科等在國際上被勸服的外來巫師則在瓦倫娜和多卡斯的分别帶隊下援助霍格莫德村和對角巷。

換言之在四處爆發戰亂的局勢下,能夠增援霍格沃茨的成年巫師人數少之又少。

所幸,當衆食死徒嚣張地用魔咒步步緊逼之時,一束光亮降落、就像白晝的到來——鄧布利多突然現身一道咒語打中了為首的亞克斯利,後者疼得嗷嗷打滾,其餘人吓得一窩蜂想跑,被他輕而易舉地又一道魔咒制服了落荒而逃的食死徒。

大家看到鄧布利多的出現都大松口氣,又驚又喜地鼓起掌歡迎他的回歸,此前麥格教授暫為代理校長,盡管隻有西弗勒斯·斯内普知道這其中真實的原因,對外一緻宣稱他肩負更重要的公務,實際上背後所要承擔查清及權衡一切的壓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闡明,但今日不分年齡或身份、衆人堅持守護學校的表現,令他深受感動。

當然這也表明,西弗勒斯和雷古勒斯已暴露了身份,正因他們放出這則有關他“失蹤”的假情報、食死徒才敢來霍格沃茨放肆。可是,引蛇出洞沒招緻他真正想對決的伏地魔,他油然而生一絲不好的預感,向西弗勒斯交代完保護學生的重任,他再度啟程下一趟曆險。

同樣在趕路的還有一千英裡外、用門鑰匙趕去奧地利的埃爾弗裡德,沒想過是以這樣的方式回自己的家鄉——她要找的人是舉世聞名的囚徒,格林德沃。

這座臭名遠揚的監獄、紐蒙迦德,到這年代已沒有獄卒嚴密的看守,但魔法的限制依舊很牢固,幸而家養小精靈的魔法體系沒被兼顧在内。

羅布履行了她下達的命令,正式走上關押囚徒的二樓前,她蹲下身,與自己忠誠的朋友視線相平,溫和地說道:

“回去吧,請答應我好好生活,羅布。”

歲數已近兩百年的小精靈難過地哭着,給她行了個标準的屈膝禮,順從地離開了。

咬牙忍下忐忑的埃爾弗裡德獨自邁步至駭人的黑暗。

整座陰森堡壘内部灰蒙蒙的,埃爾想用熒光閃爍照亮可視範圍,但四周堅固牆壁顯然是被施加限制咒語能量的魔法,魔杖能釋放的熒光閃爍很微弱、就像即将耗完電量的手電筒,空氣中充斥着長年缺乏陽光緻使的灰塵與黴味。

随着目睹一間接着一間鐵牢裡的白骨或腐屍,她不由放慢腳步,突然一個蓬頭垢面的囚犯撲上前緊抓籠子的欄杆,即使被驚吓了一下她也快速鎮定地低頭認真看了看那人的瞳色。

……不是他。

其實埃爾弗裡德确認得比較勉強,她隻見過那段記憶及一張照片、無不是年輕時的形象,有限的想象力令自己摸不準如今他會有多大程度的變化。

或許會老得完全認不出來。所幸異瞳放在巫師身上也是少有的。

這一段距離不遠卻格外漫長的路程走得她感到緊張甚至有幾分難受,全是渾身污穢得辨認不了性别的囚犯在發瘋似地制造叫人不安的響動,猶如踏進正燒着火刑的地獄。

她深呼吸着繼續快步向前,徑直到長廊的樓梯道,跑上了頂樓。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對魔法的斥力愈發明顯,她盡力維持着熒光閃爍,被角落中一處建構得尤其嚴密、特殊的牢房吸引了注意。

那不是鐵籠,是一個由大理石塊堆砌的房間,縫隙極小,根本不可能看得見裡面的人,盡管她心裡已浮現正确答案。

躊躇不決地徘徊了幾步,她才抑制住膽戰心驚,強裝平靜地開口:

“……蓋勒特·格林德沃先生?”

周圍仍靜靜悄悄,媲美死寂。

“您可能不關心我是誰,不過出于禮儀我應該介紹自己。” 開了個頭,她的精氣神漸漸回溫,“我叫埃爾弗裡德·韋勒克,是鄧布利多教授的學生……我有一事相求。”

話音剛落,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正對着她的那一面牆蓦地變為透明——然而就像這是一圈強效魔法保護層,比固若金湯還要重的防禦,她無法走近半步,但第二件奇迹發生:牢房中的人主動緩緩走來,直到那面魔法層強制他停下。

看清他的面孔,埃爾弗裡德的雙眸不禁睜大,這與她的預想完全不一緻、卻意外地更符合常理——

白頭發雖變得相對稀少,但并無久未打理的淩亂,他的五官跟年輕時沒有很天差地别的改變,意思是即便他老去、也能讓人聯想到青年時期的模樣。

隻見那流失活力的皮膚貼緊着骨骼,臉上的每一條皺紋意外的恰當好處,是一種僅增添閱曆的觀感,異色的瞳孔被不夠明亮的光照渲染成深而暗,身上穿着慘白的囚服,和先前遇過的囚犯相比他簡直能算得上整潔,他的儀态跟鄧布利多很像,端正、自然,不失優雅與從容,但是氣質又跟鄧布利多截然不同。

蓋勒特·格林德沃令人感覺可怕,不尋常的壓迫感,哪怕他整個人被禁锢在牢裡。

伏地魔毀容的臉和危險的氣息頂多讓埃爾弗裡德覺得生命受到嚴重威脅、她随時會死罷了,對于她這一類早已玩命曆險無數回的高覺悟女巫而言,死亡并不會叫她退縮。

往往沒來由的、未知的可怕,才使得勇士也會膽寒。

他盯着她,眼睛都不帶眨的,輕飄飄扔來看似反問的陳述句:“…鄧布利多派個學生來見我?”

深知撒謊會激起對方的反感,她誠實地解釋道:“說實話是我擅自的決定。因為我直覺鄧布利多教授不願意告訴我實情,關于它……” 拉起衣袖露出手腕,在捕捉到他眼裡的微光隐約動了動後,她有了點信心繼續說:“銷毀它是我最關鍵的使命。我想教授可能還想找更好的辦法,但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知道您跟教授關系匪淺也能力相當,除教授外您是唯一能幫到我的人。”

“選擇求助于我,要麼是你的膽量大得沒有邊際,要麼是你有智力方面的疾病,再或者是你徹底走投無路。” 他似乎感到興味索然,刻薄地淡淡道,“我猜你大概不會和第二點沾邊,但你好像沒搞明白,在利益的基礎之上,我沒有幫你的理由。”

“我想是的,我無法給你帶來需要的利益,也許有人會将我的思維稱作‘功利主義者④’,我的确不否認我希望就算死亡也能夠帶來用處,所謂死得其所,如果一個人死時的遺願都被辜負,我想不到比這更悲慘的命運,你不會任由鄧布利多教授落得這種下場——”

她平心靜氣的樣子真令他熟悉,令他厭煩的熟悉,她像是過了因痛苦歇斯底裡的年紀,像是借着少年面具僞飾的老人,在劇痛前冷靜得麻木。

“鄧布利多教授中了伏地魔的詛咒,命不久矣。我不想白白浪費每條寶貴生命的犧牲,這件物品一天不被銷毀,伏地魔都會安然無恙。我一定要盡快了結這場沒有意義的戰鬥……而你,我隻是直覺你不會無所謂教授的死。”

鐵窗外的風仿若被消沉了聲色。

半晌,他冷漠地睥睨着她,低聲說: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嗎?”

“你以為我有能耐騙得了你嗎?” 她凝視着眼前終于流露幾分老态的人,學着他的語氣回應道。

從進門到此刻,她都有意收起大腦封閉術。

聲波的餘音消失在四壁蒼涼的牢房裡,岑寂沉郁。

“……他當然不會告訴你真相。” 蓋勒特諷刺地笑了笑,有點自嘲的意味,爾後又顯現可怖的陰森笑意,“因為要銷毀它,你必須死——”

聞言埃爾弗裡德一愣,佯裝不動聲色,聽着蓋勒特接着說:

“我可以告訴你摧毀它的有效咒語,同時我非常确信你會死,既然你平常受過阿不思的賞識,替他跑過腿,那不用我詳細地講解,你都理應清楚,強行毀掉一個承載着魔力遠在你百倍之上的魔法容器,你必定被反噬緻死,魔咒連同這黑魔法道具将化為比厲火還恐怖的沖擊撕毀你的軀殼、你的精神,灰飛煙滅,靈魂碎片也不剩。”

收在長袍口袋的右手發着抖攥成拳頭,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氣中沉浮,帶着缥缈的虛幻:“魔法一樣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用我的死換取它的滅亡很公平……”

這很公平。正脫離軀體的意識在理性地勸慰着自己,她垂下眼安靜地聽完蓋勒特·格林德沃對那個魔咒簡潔而嚴酷的講述。

然後在仿佛被凍結的幾秒沉默中她半是詢問半是喃喃自語道:“……你有沒有什麼想要我轉達給鄧布利多教授。”

但那面透明的牆已經閉合,顯而易見對方沒興趣再與她交談。

“書信,字條,遺言,信物……” 她自顧自列舉完例子,張了張嘴還想再說點什麼,卻又不再多言。

臨走前,她誠懇地道了謝,沒有留下道别地離開。

沒有道别就離開,就像當年的他自己。

反倒是天生就有預言能力的人更寄情于事在人為。那個時候,在倆人的血液結為絕不傷害彼此的契約,那個時候他看見了他們的未來,不是光明的前途,是理想跟着誓言一同摔碎,狼藉一片的結局,枯燥的分道揚镳,決鬥時他近乎不知所措的惱怒……“為什麼要背叛自己的内心呢阿不思” 他想這麼質問,可惜他沒有,如今不再重要了,舊時擁有前所未有、此後都不會再出現的,也不再重要了。

多麼乏味的告别。

在生死抉擇前許多曾記挂已久沒法釋懷的事都變得不再重要。

短短一小時,埃爾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科克沃斯的家,這裡空無一人,想必大家都在為這場殘酷的戰争盡可能地貢獻力量。

隻有她懦弱而遲疑,漫無目的地蜷縮在家裡冰涼的地闆,沒想到自己要親自跳下沸騰熔岩的地獄,或許早在實驗室誕生的那一天,她就注定于二十一歲英勇赴死。

這一瞬間埃爾弗裡德不認為自己英勇,感受着心髒在胸腔中怦怦地跳動,腦子裡明知等下她就得死去,不得不承認渾身充斥對死亡的恐懼——

戰鬥中被對手的咒語擊中而死亡,和主動獨自走向終結是不同的,消耗了跌宕起伏的幾年閱曆才讓她樹立好戰死的覺悟,可是此時是與自殺無異的行為,好比上斷頭台等候斬首的、絕望的死刑犯,她這時深刻理解了那段話:“……對于被處決的人來說,這最後的一點希望毫無疑問被剝奪了,抱着這點希望死去本來可以減輕十分之九的痛苦,死刑可怕的痛苦就在于此,在于明明白白地知道沒有得救的希望……如果把一個士兵拉出去,叫他站到戰場上,對準他開炮,他還不至于絕望;但要是向這名士兵宣讀必死無疑的判決,他會發瘋或哭的。誰說人的天性忍受得了這種折磨而又不緻發瘋?⑤”

死亡的鼓聲在她躺倒地上的身體沉重回響,在此之前,太多次絕處逢生,她沒來得及感知自己頑強的生命力,現在将要失去它們,她才開始不舍地認識到組成自己全部的是一項奇迹,這副身軀支撐過她在高強度的奔波及戰鬥中化險為夷,每條神經每具器官,從不放棄任何活下去的機遇,極力調動每一部分維持着心跳直至盡頭,身體從不會放棄自己的主人。

她緩慢地坐起身,想起了她的媽媽,摯友們和戀人,割舍不掉對生存本能的渴望,鬼使神差地從口袋拿出那瓶深藍藥劑,魔杖尖端輕觸瓶口,金光劃破——複生水有選擇她,這一刻她既以自己的懦弱為恥,又如釋重負和沾沾自喜。

然而倏忽間還沒從大起大落緩過神的埃爾,莫名想到了鄧布利多那隻焦黑的手,她很清楚伏地魔的詛咒是無可解決的緻命性,同樣地她很清楚,假如鄧布利多死了,想戰勝伏地魔的願望更是無稽之談,首先誰也不确定摧毀神鎖能否消滅他的力量,假設她這一把賭錯,她活下來又有什麼用呢?鄧布利多是他唯一害怕的人,是唯一可以憑借魔法阻止得了他的人,而她?她正面與其對決跟送死沒有區别。

那麼,一切都沒有被結束。

思及此,她用咒語關閉藥瓶,重新念咒開啟一遍藥劑。

不知該說好運氣壞運氣,不知該說如她所願還是命運弄人,複生水也選擇了鄧布利多。

盡管沒有那樣輕易地接受定局,但埃爾弗裡德忍耐着疼痛從地面站起,翻找一張皺巴巴的紙,一支舊羽毛筆,藍色的墨水在上面寫下簡短一句話,施咒加密、僅由克萊爾與瑞斯打開。

随即她毅然走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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