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粵回到車上一個人坐了很久。
這輛車還是之前何嘉佑送她的生日禮物,是她最喜歡的SUV車型,午夜綠,外形時尚,運動性和舒适性都極佳。
後來他來看愛醬的時候她還問過他,别人送女朋友車都會盡量選個小巧精緻的女士車型,他怎麼反其道而行之。
何嘉佑笑,說選車就像選香水,每個人的調性不一樣,适合的香型也不一樣。
鐘粵挑挑眉,“哦,我是什麼調性?”
何嘉佑輕咳一聲,語氣似是玩笑似是認真,“你是地母系的,即溫柔又有力量,就适合這種前調熱烈尾調沉靜的款。”
鐘粵不太理解他說的地母系是什麼意思,不過她仔細想了想,倒覺得他說的不像她,反而更像是現在的鄭靜娴,溫柔包容,又同時兼具棱角和韌性。
她估計她更成熟一點的時候就是她的樣子。說起來基因還真是神奇,比如她和陳洛初,雖然身上都有鄭靜娴的影子,但無論是長相還是個性,都是她更複刻一些。
有時候她也很好奇,邱新傑所說的和她更相像的她的生物學父親到底長什麼樣,當初兩人肯定也是衆人眼中的一對神仙眷侶吧,不然鄭靜娴這樣的女人又怎麼會輕易被愛情沖昏頭腦。
鐘粵從他手裡接過貓,瞪他一眼:“你最好是在誇我。”
然後又說,“錢我給你轉過去了,說來不好意思,當窮人當了太久,都不知道轉賬有限額這碼事,後來去櫃台弄了好久分了好幾次才轉完,你算算總數,要是金額不對記得告訴我。”
何嘉佑蹙了蹙眉,“什麼錢?”
鐘粵不去看他,隻輕輕撫摸着愛醬的小腦袋,“你陸陸續續轉給我的那些錢呗,還有房款,車款什麼的,這輛車也總值個一百多萬吧?哦,還有這個。”
鐘粵從包裡拿出那隻當初被他稱為Deposit的藍寶石戒指,“這個禮物也太貴重,我真不能收。”
何嘉佑氣急反笑:“不得了,現在多了個有錢的媽,果然出息了。”
鐘粵有些奇怪:“當初也不是誰在我們學校大禮堂門前跟我算賬來着?哦,我還記得的,你有感情潔癖,不喜歡沾染前任氣息的東西,所以房子和車我就留着了。”
“我那是氣話你聽不出來?”
鐘粵神情認真:“我說了,你說的所有話我都會當真的。”
“我錯了。”何嘉佑也湊上前來和她一塊摸了摸愛醬的腦袋,手指相碰的瞬間,兩人的身體都不自然地一僵。
分開後再沒有過親密接觸的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一些不可言說的心事。
氣氛頓時變得古怪又暧昧。
鐘粵沒想到有生之年她還能聽見他道歉,不禁有些新鮮,“你是真覺得你錯了?”
“錯了。”何嘉佑态度誠懇,“我這脾氣從小被身邊的人慣壞了,你又是我初戀,所以我真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和女生相處,以後我改。”
鐘粵微微擡頭,卻發現兩人的距離早已近到不能再近,而他的眼波宛如潋滟的春水,惹人沉溺。
“而且。”他把那枚藍寶石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聲音越來越低,“我也不想我們好容易見一次面還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
鐘粵立即慌亂地看了看四周。
她和他見面的地方是公園,雖然兩人身處的位置還算僻靜,但萬一碰上個什麼路人也不好。
何嘉佑貼近她,輕聲問道:“她們對你好嗎?”
“什麼?”
鐘粵心思還在别處,壓根沒聽清他說什麼。
“我問,你那個媽,還有她那一家子,對你好不好?”何嘉佑斜睨她,“别以為人家肯給你花點錢就是好人了,這點錢,比起你前二十幾年受的那些苦,算什麼呀。”
鐘粵心中一酸,頓時有些想哭。
嘴上卻不服輸,“就是,主動給人花大錢的,肯定都有企圖。”
何嘉佑聽出她在指桑罵槐,卻也不惱,仍是笑:“我承認,我就是對你有企圖,從在你們宿舍樓下看見你那第一眼,就想你做我女朋友了。”
鐘粵紅了臉,“真夠色的。”
何嘉佑不以為意:“食色性也,我就不信,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心裡一點别的想法沒有。尤其是,面對的還是位美人,大美人。”
“煩不煩?”
“煩,快煩死了。”何嘉佑手指繞着她的頭發,“你說這三年怎麼這麼長,這錢怎麼這麼難賺。這麼下去,我到底什麼時候能還清何世雄的一個億,給自己贖身啊。不給自己贖身,我要怎麼才能娶你。”
鐘粵笑:“所以這兩千萬你要收下啊三哥,就當我投資我們倆共同的未來。”
“算了吧。”何嘉佑散漫站起身,“分手了還把錢要回來,那還算什麼男人。我何某人掉不起這個價,明天我就給你轉回去,你先拿着,萬一我真失敗了,咱倆就用這筆錢私奔。私奔到斐濟,大溪地,或是摩洛哥去,怎麼樣?”
鐘粵輕嗤:“倒是會挑地方。”
何嘉佑笑:“那當然。”
兩人抱着愛醬慢慢走下緩坡。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分别才是他們的日常。
回去的路上,他又問了好多遍,鄭靜娴對她好不好,陳洛初有沒有欺負她。如果不好一定要告訴他,他自有辦法幫她出氣。
于是她隻能又承諾了很多次,“真挺好的。你别惦記我,我這樣的,在哪吃得了虧?”
何嘉佑戳了戳她的頭:“你啊,就是看着精明,實際上底線像彈簧。”
鐘粵說:“那你等我觸底反彈。”
何嘉佑擺擺手,“可别。我還活着呢,輪得到你沖鋒陷陣?你好好的就行,她們給錢你就花,反正你不花就便宜陳洛初了,憑什麼?”
“知道啦!”
鐘粵在機場的地下車庫裡回憶着和何嘉佑有關的一切,哭花了妝,直至朱亦安打電話過來,說晚上家庭聚餐,讓她早點過去。
她下意識問:“怎麼突然聚餐?”
“今天小年啊小姐!”
鐘粵這才想起今天已經臘月二十四了。
又問都有誰。
朱亦安說,鄭總安排的,大概率就是兩家人都要到場。
鐘粵默然。
她說的兩家人,指的自然是鄭家和陳家。她永遠忘不了陳洛初的哥嫂第一次見到她時的表情,毫不誇張地說,舊社會的地主遭遇下山打劫的土匪,最多也就是那個反應了。
完全的大驚失色。
其實也不難理解,在他們眼裡,她就是個突然冒出來分錢的,換誰心裡能舒服。
陳洛初的爸爸面上對她倒是客客氣氣,但偶爾投過來的眼神也是深邃而複雜的。
也是,一般的男人連自己的女人愛過别人都接受不了,更何況她跟别人的孩子。
愛屋及烏這碼事,并不是誰都有的胸懷。
但這一切還都不是鐘粵排斥和陳家人見面的原因,主要是她實在看不了鄭靜娴的隐忍。
也不怪陳洛初當初抱怨為什麼要把本來屬于她的豪宅讓給她哥,鄭靜娴對陳柏宬夫婦,是真比對親生子女還要體貼包容。
哪怕人家一直挂着臉,她也始終如一,沒有絲毫不悅。
鐘粵有些猶豫,“我就不去了吧。”
“幹嘛不去,都是一家人,難道一輩子不打交道?你還真想在MIX跟普通員工一樣慢慢往上爬呀?”
鐘粵有些奇怪,“這跟我吃不吃這頓飯有什麼關系?”
朱亦安說,“你别管,來就是,我剛好還有點工作上的事跟你說。”
鐘粵隻能答應。
挂了電話,她就在昭亭最好的酒店給鐘能勝訂了個包廂,讓他也請幾個朋友好好聚一聚,并說等過兩天周末就回去陪他。
鐘能勝被哄得開心得不行,說知道她工作忙,讓她不用總來回跑,要照顧好自己,并肉麻祝他的囡囡小年快樂,天天快樂,永遠永遠都快樂。
鐘粵鼻子有點酸。
然後又想起何嘉佑。
傳統節日向來是合家團圓的日子,也不知道他此刻守着生病的媽媽心裡在想些什麼。
本想給他發條節日祝福,又怕把他惹哭,最後還是默默收起了手機。
鐘粵趕到酒店的時候,包間裡人差不多已經到齊了。外公外婆,鄭靜娴和老公陳晖,小姨朱亦安,陳柏宬夫婦,洛初,還有一群她不太熟悉的親戚,大人孩子熱熱鬧鬧圍了三大桌。
這樣的氛圍,卻并沒有讓鐘粵感到放松,反而更像是在提醒她的格格不入。
以至于她在門口躊躇了很久,都沒有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進去。
正愣着神,忽聽得背後傳來疑似餐廳工作人員的聲音:“嚴總,何總晚上好,來咱們這邊請……哎呀這小妹妹真可愛……”
鐘粵心中一動,緩緩回過頭去。
果然看見嚴湄和何世雄一人領個孩子正從走廊另一邊走過來。兩個孩子都長得很好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是何嘉佑最疼愛的侄女何詠恩,至于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想必就是他二哥的兒子何望笙了。
這世界還真小。
或者說這幫有錢人的品味還真一緻,整座城這麼多家高檔飯店竟然都能碰到一起。
對方顯然也看見了她,空氣有一瞬間是凝滞的。
緊接着,何家的其他人也呼啦啦從電梯湧了出來。富家千金範兒的何念念,目光有些呆滞的何嘉棟,雍容大氣的蘇青,以及……身材臃腫的孕婦,張曼貞?
鐘粵承認那一刻她大腦是空白的,這豪門媳婦是真的努力啊,老公都那樣了還能這麼拼命追生,果然每個人的成功都是不可複制的。
張梓希小心翼翼地扶着姐姐,隻擡眸冷冷看了她一眼,就将視線轉到了别處。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意味不明。
最後還是蘇青先跟她點了點頭,“鐘粵,你也來吃飯啊?”
“啊,是。”
“家庭聚餐?”
“是。”
“祝你小年快樂啊。”
鐘粵笑笑,“嗯,小年快樂。”
“那我們就先……”
蘇青話說一半,招呼親友的鄭靜娴和陳晖剛好從裡面走出來,兩家人就這麼無可避免地碰了面。
“怎麼才到,路上堵車?”鄭靜娴疼愛地摟過鐘粵,看也不看别人,“進去啦,外公外婆正念叨你呢。”
半分面子也沒給何世雄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