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晖有些尴尬,到底還是和他們寒暄了幾句,至于都說了什麼鐘粵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她已經被鄭靜娴拉進包間了。
一進門,所有人就都朝她看了過來。
這種目光無疑對她也是一種壓力,但她也隻能故作輕松地挂了外套在了外公外婆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了。畢竟血濃于水,這兩位老人還是真心疼愛她的。
“外公,外婆。”
“哎,外面冷不冷?怎麼穿的這麼少?”外婆抓着她的手就沒打算放開。
鐘粵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羊絨連衣裙,笑道:“不冷,我不是在室内就是在車裡,能冷到哪去?”
外公說:“你最近怎麼都瘦了?肯定是沒好好吃飯。”
這一點倒是不假,鐘粵向來廚藝不佳又懶得做飯,周中就公司食堂随便對付一口,最近學校放寒假,她周末不用去上課就窩在家裡看書睡覺,有時候一天也才吃一頓飯,不瘦倒怪了。
外婆一聽更心疼了,“也該找個人照顧你了!”
朱亦安接過話去,“媽,你能不能不要給年輕人壓力?”
陳洛初不懷好意地努努嘴,“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能照顧阿姐的人這不就來了?”
然後下一秒,風塵仆仆的邱新傑就吸住了衆人目光。
鐘粵上次見他還是在去年的公司年中會上,八個月未見,他好像更加成熟了,身上的黑色大衣和鼻梁上的金屬框眼鏡都讓他看看上去無比克制和冷靜,兩年多的總部高管生涯,看來對他的加成也不小。
“不好意思,今天的飛機晚點了一個小時,大家沒等我吧?”邱新傑笑着脫下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剛好和鐘粵的淺米色大衣挨在了一起。
說心裡一點波動沒有那也是假的,鐘粵不想跟他對視,趕緊低下頭給自己倒了杯熱果茶。
并小聲警告一旁的陳洛初,“今天人多,你不許口無遮攔啊!”
陳洛初輕嗤:“你心裡沒鬼怕什麼?”
“我……”鐘粵一噎,“我心裡有什麼鬼!”
“反正我不信你看他時兩眼空空。”
“我現在看誰都兩眼空空。”
“還想着那個Felix何呢?”陳洛初撇撇嘴,“我勸你死了這份心吧,自從上回周錦程那事之後,媽厭惡死姓何的那幫人了,絕不會同意你跟他們家再有牽扯的。”
鐘粵咬咬唇,沒說話。
陳晖和鄭靜娴滿意邱新傑這個幹兒子滿意得不行,拉着他的手一陣噓寒問暖。
外婆卻打斷他們的寒暄,并笑眯眯朝邱新傑招了招手,“快先别說了,趕緊讓孩子坐下來吃點東西吧。”
鐘粵頓時心弦一緊。
這幫人這是要幹什麼?
啊?
尴不尴尬啊!
早知他今天要來,她就不來了。
反正來了也是要被人家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的。說起來都怪邱新傑,把喜歡她這事兒鬧得人盡皆知,搞得親戚們都以為他們是一對。
“就是,哥,你坐我這,我和我姐剛還聊起你呢。”
陳洛初猝不及防起了身,鐘粵吓一跳,剛想伸手去抓她,那邊邱新傑卻已經轉眸過來,僅僅目光短暫的相接,他就可疑地紅了臉。
到最後,他還是被衆人按坐在了她旁邊。一頓飯除了她和他,大家顯然都很盡歡。
陳晖今天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還是怎樣,一改之前對她的冷淡态度,不停囑咐邱新傑夾菜給她吃。還難得當着所有人誇了她一通,說她在家裡如何乖巧孝順,在外面又如何工作能力強之類的。
搞得她更坐立難安,明明他們根本就沒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過。
一些不明真相的遠房親戚立刻彼此交換了個詫異的眼神。
他們之前一直以為鐘粵是以邱新傑女朋友的身份加入家庭聚會的,今天這麼一看,竟還有些别的意思?
陳柏宬夫婦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緻,但礙于人多,也沒好發作。
邱新傑看出她的窘迫,偏過頭安慰道:“你不用管那麼多,該吃吃該喝喝。”
鐘粵隻低頭喝茶。
沒說話。
飯吃到一半,她就被鄭靜娴叫了出去,帶到了一個沒人的包間裡。
“我們打算對外宣布你是我和陳晖的孩子,隻是小時候不小心被人販子拐走了。”
鄭靜娴開門見山。
鐘粵萬沒想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整個人都驚得呆住了。
“粵,是媽媽對不起你,當年沒有給你選一個光明正大的父親。”鄭靜娴紅了眼睛,“你别怪媽媽,媽媽那個時候實在太年輕,對很多事情的判斷現在看都是錯誤的。我必須盡我所能彌補你。”
鐘粵不懂。
她實在不懂。
“你所謂的彌補就是讓我認一個跟我毫不相幹的男人做父親?”
“目前看,他最合适。”
“可是他根本不喜歡我。”
“他怎麼想從來都不重要,媽媽隻是想把我想給你的一切,更合情合理地給你。我不想我連調動你的工作,都要考慮其他論資排輩在你前面的員工會不會有意見。”
“如果是因為這個你大可放心,我對我自己有信心,哪怕晚個幾年,該是我的東西還是我的。”
鄭靜娴話鋒一轉:“那你喜歡邱新傑嗎?”
鐘粵一愣,回道:“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嗎?難道我今天非要在兩個我都不想選的選項中選一個嗎?”
鄭靜娴歎口氣,“我知道你不喜歡他。雖然我一直覺得他才是和你最适配的人,你也看見了,他的學識能力,沉穩的個性以及擔當都是男人中的一等一了,最重要的是,他喜歡你,一心一意喜歡你。可你就是不願意,我也不想逼你。”
鐘粵沉默。
鄭靜娴又問:“那你還喜歡何家那孩子嗎?”
鐘粵倏地擡起頭來。
鄭靜娴了然,“那你就委屈委屈自己,讓自己成為陳晖的孩子吧。之後我會出面去幫你聯姻。”
“什麼東西?!”
鐘粵感覺這世界瘋了。
鄭靜娴歉然說道:“他們家不會娶個私生女,更不會娶個籍籍無名的鐘家小女,這件事都是媽媽的錯。”
鐘粵仍舊怔怔的,“陳叔叔竟然也肯?”
“我自有我的辦法。”
鐘粵說:“我不想你因為我受委屈。”
鄭靜娴一笑,“沒有委屈,中年人的婚姻遠比你想得複雜。男人這東西啊,感情隻是一時的,利益才是永恒的,我們倆早深度捆綁了,他抛不下我,就隻能衡量他自己該怎麼取舍。所以,你不用考慮别人,隻為了你自己的幸福,願不願意受這個委屈?”
鐘粵想了想,問:“那何嘉佑有天也會變成那樣嗎?”
鄭靜娴搖搖頭,“我哪知道。不過都說富貴窩裡容易出情種,也沒準他就是那個例外呢。你不妨就賭一把,真賭輸了,媽媽給你兜底。鐘爸爸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跟他聊過了,他也不反對。”
鐘粵很有些動容。
一直以來和母親之間始終存在的情感屏障也終于有了徹底破開的迹象。
她當然明白這個做法才是她和何嘉佑之間這道感情難題的最優解,可是,憑什麼要她和她的家人萬般妥協去迎合何家的标準呢?
何家又憑什麼拿這套标準來難為她和何嘉佑?他們又何其無辜?
就算沒有豪門做背書,她又哪裡上不得台面?論長相,論學曆,論人品,論工作能力,她到底哪裡配不上他何嘉佑?
他們不稀罕娶她,她還非費盡心機嫁進去,難道就能獲得幸福嗎?這種格調喪失的事,她才不要做。
她的愛情,得由她做主。
“我不要。”鐘粵從來沒有這麼意志堅定過。
這下輪到鄭靜娴意外,“你确定?就這麼放棄那小子了?”
“沒有放棄。”鐘粵的眼睛逐漸明亮起來,“媽,我要去法國找他。你放心,我這輩子都不會嫁進何家,讓你出面去幫我求情。”
“什麼意思?你打算和他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過下去?我不同意啊,你絕不能再走我的老路,這個家也絕對不能再多一個非婚生子出來!”
“誰說的?”鐘粵朝她媽媽眨了眨眼,“我會讓他入贅,将來孩子随我姓鐘。”
鄭靜娴怔了怔,繼而大笑,“行吧,你要真能把他娶進門,聘禮錢我出了。”
“那咱們就一言為定!”
回到宴席上,鐘粵沉悶許久的心情終于一掃而空,她直接走向朱亦安,說道:“Andrea,我想跟你申請一段假期。”
朱亦安有些意外,“哦?什麼理由?”
“去法國,找一個人。”
話音一落,她就注意到旁邊的邱新傑神情落寞了下來,可是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那或許,你還真不需要請假。”
朱亦安拿出手機,把裡面的内容展示給她,“最近這巴黎剛好橫空出世一位亞洲梵高,把全世界藝術圈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你要不順便去做個采編?”
鐘粵目光微垂,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深。
因為手機屏幕上的英語新聞标題正是——《他來自西貢》。
那位亞洲梵高,就是青年畫家阮茯。
何嘉佑他,做到了。
與此同時她終于在朋友圈再次刷到了他的動态。
文案同樣含糊不清,并沒有明确說明對象是誰,隻有簡單的四個字「我想你了。」
隻是配圖頗有深意。
那是一輪山裡的月亮,正皎潔挂在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