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快下山,将巴黎沉于夜色。
周潼訂的餐廳就在歌劇院附近,時間還早,何嘉佑就先拉着鐘粵在一家半露天的拱廊咖啡廳坐了一會兒,剛好欣賞一下盧浮宮玻璃金字塔夜景。
手機顯示此刻室外溫度隻有5℃,好在鐘粵身上裹了厚厚的羊毛大衣,但她還是點了杯熱咖啡捧在掌心。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輕松地逛街和約會,她的心情也不禁跟着這随風搖曳的浪漫流動起來。
何嘉佑掏出手機給她拍照,她也沒有閃躲,而是露出明媚的笑容,盡量将她此刻的滿足感和幸福在他眼中具象化。沒有人可以在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一直愛另一個人,她不想再逃避和克制。
何嘉佑得意地把屏幕遞給她看,“我技術怎麼樣?”
她垂眸,照片裡的她正在撥耳邊被風吹亂的發絲,明明是最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偏被他這樣記錄下來。
她樂不可支,“你技術肯定是一流,隻是這照片裡的女主好不做作,像個沒念過什麼書也沒見過什麼世面還非要硬凹文藝的花瓶。”
何嘉佑寵溺又無奈,“哪有人這樣說自己?”
“花瓶也沒什麼不好啊,隻怕何先生你沒幾天就看膩了。”
“鐘小姐你盡可放心!”何嘉佑隔着桌子牽住她的手,“你就算是花瓶,也是最明豔不可方物的掐絲琺琅,足夠讓人驚豔一輩子了。”
鐘粵有些肉麻,試圖收回自己的手,卻沒成功。
“冷不冷?”他的笑像摻了蜜糖,流淌着綿密的甜。
“不冷。”鐘粵有些臉熱,“在這樣的氛圍裡,人很難想那些身外事吧?”
“哦,氛圍好就可以忘記冷啊?那你之前有沒有跟誰在國内的冬天感受過這樣的氛圍?”
唉,男人。
鐘粵搖搖頭。
明明人已經牢牢被他這樣抓在手裡,他到底還要她一遍一遍證明什麼?
于是她避而不答,故意笑得一派天真,“國内是大陸性氣候,這邊是海洋性氣候,雖說都是冬天,體感溫度可是差遠了。國内這個季節,我們一般都室内活動。”
下一秒,手腕就被他緊緊抓住,他的體溫順着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滲透進血管又流入心髒,燙得她一陣心悸。
相處這麼久還能産生這種奇妙的生物反應,鐘粵反到心安。
談戀愛最怕談到最後感情全部自然死亡,沒有結婚的沖動,也沒有分手的勇氣,就那麼在世俗的框架裡沉浮窒息着,最後再同床異夢造出一個可憐的孩子來承受這一切,簡直是造孽。
“跟誰,室内什麼活動?”
何嘉佑起身繞過桌子坐到她身邊,手臂藤蔓一般纏住鐘粵的腰,“你是不是非要這麼氣我?”
“我哪氣你了。”鐘粵向旁邊躲了躲,卻無濟于事,兩人的身體依然密不透風貼在一起。
好在旁邊的食客都在各自聊天和享受美食,沒人注意到角落裡的他們。
何嘉佑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眼神逐漸深邃,“鐘粵,别逼我真的把你綁在這裡。”
鐘粵卻不怕,笑着用咖啡杯擋住他的視線,“反正簽證總會到期。”
“可我不想放你走了怎麼辦,怕你一回去心就被人搶走,再不要我了。”
鐘粵放下咖啡,簡直莫名其妙,“一個人的心在哪,難道跟地理距離有關系?那要按你這個邏輯,該擔心的那個人該是我吧?明明我一走……”她的目光在周圍的衣香鬓影輕掃一圈,“何先生你就可以天天約不同的女孩逛街喝咖啡看電影去了,十天都不用重樣。”
“可他們都說初戀是最特别的。”何嘉佑越靠越近,似是想讓她看清他眼底的碎光,“你能答應我回去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見江丞嗎?”
鐘粵呆住。
“就算我見江丞,你又有什麼不放心?”
“我都聽蘇聞禮說了,他出國前所謂跟别人訂婚的事都是假的,隻為了讓你心裡好過一點。人家一原生家庭美滿的藤校高材生,還這麼深情有格局,我拿什麼跟他比?”
鐘粵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你先等會。”
說完就給盧琳發了條信息過去,【琳琳,下回見面記得替我抽蘇聞禮一頓。】
然後才擡眸看向何嘉佑,“人家好,也是事實。他要是不好我當初還看不上呢,你這麼愛我,難道希望我除了你之外交往的都是混球?”
何嘉佑差點咬碎牙齒,然後才發現他無力反駁。
鐘粵又說:“你成熟一點好不好,人生的出場順序也很重要,不是嗎?難道我還要因為高考沒考好,畢業十年之後再回去重讀一次高中嗎?”
“……”何嘉佑沉默了一瞬,決定先将這個話題放在一邊,又問她,“從MIX離職之後你什麼打算?”
鐘粵本就想趁這次機會和他好好聊聊這個呢,沒想到他倒先提起來了。
“确實是有些想法。”
“什麼想法?”
鐘粵抿了口咖啡,然後才鼓起勇氣來,“我想換個城市生活,可以嗎?”
何嘉佑愣了愣,下一秒嘴角就斜了起來,眉開眼笑,“當然可以!人本來就不該一輩子困在一座城裡嘛!其實巴黎的海洋性氣候也蠻好的對不對?冬天也能這樣喝露天咖啡。這樣,要不我們就先不去東非了,先去看房子吧。我其實早就想過了,現在這個房子我一個人住還可以,等回頭你住過來了,空間肯定不夠,将來再有了寶寶……”
鐘粵蹙了蹙眉,打斷他的暢想,“看什麼房子?”
“地理位置好點的,社區安靜配套齊全還有藝術氛圍的,最好周邊還有公園的,将來寶寶戶外活動就不愁沒地方了。鐘粵……”他忘情地将她摟入懷中,“你知道嗎,我簡直迫不及待想娶你,和你生活在一起,你肯來巴黎我簡直……”
他感動得簡直快哭了。
鐘粵這才意識到他誤會了什麼趕緊澄清,“我說的換個城市不是巴黎啊。”
“不是巴黎?那你喜歡哪?我們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鐘粵的聲音已經低到不能再低,“我說的是……麓裡。”
“麓裡?”何嘉佑有些迷茫,“在哪?我好像都沒聽過。”
“一個很适合生活的海濱城市,之前我在MIX做瓷都主題時候認識的一個青花大師就在麓大任教,我決定去跟他學習陶瓷設計。”
何嘉佑向來知道鐘粵是一個思想成熟行動力強的獨立女性,對此卻也完全始料未及。
分别兩年,她想的依舊隻有她自己的前途和事業嗎?那他怎麼辦?他們兩個的将來又要怎麼辦?就一直這麼異地戀下去嗎?她究竟是對他太放心,還是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已經決定好了嗎?”
鐘粵不忍地點點頭。
“那我呢?”何嘉佑眼尾泛起薄紅,“你真的想過和我有未來嗎?鐘粵,我不年輕了,馬上三十歲了,沒辦法這麼一直在感情遊戲裡蹉跎下去了。我隻想要一個穩定的家庭生活,每天工作回來就能看見你,看見愛醬,看見我們的孩子,我的想法不過分吧?”
這樣的他讓鐘粵有些無措,“Felix,你聽我說,我的課不會太忙,到時候我可以飛去你所在的城市看你,反正你回國大多數時間也是在出差,不是嗎?”
“我本來的打算是,如果我們結婚,你搬來巴黎住,我也會把工作和生活重心都轉到這邊。鐘小姐,給我做太太,也沒有那麼委屈你吧?”
“當然沒有!”鐘粵也快哭了。
“所以,你學那個是想成為藝術家?”
“我……”
鐘粵還沒想好怎麼答,她的手機偏偏又在這會兒響了起來。
是鐘能勝的視頻通話。
她看了看時間,國内這會都快午夜了,她爸這是又發生什麼狀況了!
情急之下她也顧不上那麼多,趕緊點擊了接聽。
然後,鐘能勝那張喝得醉醺醺的臉就蓦地出現在了屏幕裡,因為角度問題,鼻孔大得驚人。
【囡囡!】鐘能勝眯起眼睛,【爸爸想你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鐘粵蹙了蹙眉,不答反問:【爸!這都幾點了!你跟誰在外面喝酒呢!你到底能不能讓我省點心啊!】
鐘能勝聽了也不生氣,依舊笑嘻嘻的,【我現在又不是天天這樣,偶爾高興嘛。哦我給你看一下……】
話還沒說完,鏡頭倏地一下就翻轉了過去,鐘粵隻聽見了一個【别】字,邱新傑那張同樣醉意熏然的臉就出現在了鏡頭裡,他似乎還想用手遮一下鏡頭,但已經來不及了。
空氣一下陷入了靜默。
鐘粵甚至都不敢轉眸去看何嘉佑此刻那張傷心欲絕的臉。
【囡囡,今天小邱特地來看我還給我送了好多過年用的東西,你說我能不陪他喝幾杯嗎?】
鐘粵感覺自己已經被什麼東西撕裂了。
鏡頭裡的邱新傑喝了太多酒,整張臉都很紅,襯衫挽在手肘處,領帶是松的,頭發是亂的,眼神是不聚焦的,她十分懷疑他現在到底有幾分清醒。
【鐘粵,你在巴黎了嗎?見到你想見的那個人了嗎?】他驟然笑了笑,笑容迷離,【馬上就是除夕了。】
他看了看表,【還有五分鐘,我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Chris邱!】鐘粵也紅了眼睛,【你到底想幹什麼!】
【對不起啊,我又越界了。】邱新傑單手撐住下巴,歎口氣,【我本來隻想送了東西就回去的,很抱歉又給你造成困擾。】
鐘粵悄悄偏過頭去,發現何嘉佑正紅着眼睛深深地看着她,頓時一陣心痛。
【但請你原諒,因為……喜歡一個人戒斷起來似乎真的有點難,再需要一點時間,就……就好了。】
鐘粵根本不想聽,【好了,你别說了,時間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他似乎真的醉得不成樣了,根本沒管,繼續說道,【鐘粵,你知道嗎?我之前陪着鄭總找了你好多好多年,可真到了見面的那天,你來公司面試的那天……我才發現,你跟小時候那個胖嘟嘟的小嬰兒一點都不一樣了,你長大了,很漂亮,很禮貌,也很冷淡。我不知道你之前都經曆了什麼,但那一刻我真的好心疼……】
邱新傑還沒說完,頭就從掌心滑落下去,重重磕在了桌子上,之後就一動不動了。
鐘粵咧了咧嘴,根本不敢想剛才那一下該有多疼,她隻是冷靜地囑咐鐘能勝趕緊打個車給他送回去。
【放心沒事。】鐘能勝不以為然,【你還沒回答爸爸呢,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好提前準備你愛吃的東西。】
【爸,我才想起來我是不是還沒跟你正式介紹過?】鐘粵驟然拉過何嘉佑,也不管他什麼反應,隻是讓他跟她一塊出現在鏡頭裡,【這是我未婚夫何嘉佑,我們倆準備年後就回去登記領證,你覺得怎麼樣?】
話音一落,鏡頭内外的兩個男人就都愣住了。
何嘉佑更是忽地轉過頭來,隻将目光看向她一人。
鐘粵卻沒回頭,仍舊對着鏡頭彎着眼角,任眼淚一顆一顆地落下來,她的眼裡也沒有了全世界,唯有前置攝像頭裡他絕美的側顔。
鐘能勝震驚至極,又重複了一遍,【你是說小何總?你要嫁入昭亭的何家?】
【爸,不是嫁進去,是我們兩個獨立出來生活,共同經營屬于我們的小家,你覺得好不好?】
【好,太好了!爸就怕你嫁進去受委屈,如果不用在那個大家庭裡生活,肯定自在多了。】
【好,那我們回去再一塊回家看你。】
【好。】
鐘粵挂掉視頻,然後到底不放心,又給林英爵打了個電話,讓他過去把邱新傑送回家。
做完這一切,她才發現何嘉佑仍舊怔忡地看着她,像是魂還沒歸位似的。
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喂,何嘉佑,你傻了嗎?”
何嘉佑這才清醒了幾分,重複道,“你說,要和我結婚?”
鐘粵說:“是。”
何嘉佑問:“為什麼?”
鐘粵拿起座椅上的手袋,“現在走過去餐廳應該差不多了,不好讓舅舅他們等。”
“你還沒回答我。”
“出去再說。”
她拉着他來到大街上。
風有點大,鐘粵裹了裹大衣。
下一秒,人就被何嘉佑擁入了懷中。
“鐘粵,回答我。”
他的神情無比認真。
“因為我愛你。”鐘粵也很認真,“何嘉佑,我花了兩年時間治愈我自己,又跨越一萬公裡穿過大半個法國來見你,就是為了要告訴你,我有多愛你。”
一滴眼淚剛好落在何嘉佑的唇邊,整個巴黎此刻都成了這場風花雪月的背景闆。
他終于開始吻她,兩人的舌尖還都沾染着咖啡的香氣,眼淚有點鹹澀,但他們沒管,隻是吻得纏綿而忘情。
像是終于拿到了命運早已許給他們的珍寶。
在去餐廳的路上,何嘉佑仍然沒放棄追問,“學陶瓷設計是不是想成為藝術家?”
“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解?我像是那麼純粹的人嗎?”
“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