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擁宸慢慢擡起的眸光中,從空洞變成了疑惑,又成了短暫的厭恨、長久的失望與悲怆。
他唇邊的血還在蔓延,血腥氣蔓延時眼淚便成了斷了線的淚珠,可是手腳都被鎖鍊縛住,連擦去臉上血污的資格都無。
“怎麼是你啊……”
“原來是你啊……真的是你啊,李汝钰……”
“李汝钰!”
他喉嚨中嗆着淚水,酸澀的感覺直擊腦顱,神經緊繃後驟然發狠地疼。
那個幼年時日日夜夜折磨他、恐吓他、拿各種藥和香灌他又逼得他哭逼得他笑的人,竟是他第一個用真心相對的朋友。
“是我。如何呢……”
“你所知一切惡事,都是我幹的,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是我做的。”
李汝钰倒是承認得輕松肆意。
他将人手铐腳鐐全部弄開,常擁宸身上有刑鞭的血傷,被綁起來久了,松開一下子就跌落到地上去。
他抱着膝蓋坐起來,聽人話落的餘音,抓着頭發埋首顫抖不停。
李汝钰背過身去,離開大牢,重新關上獄門,鎖鍊喀拉喀拉響一陣:
“放心吧,我會好好跟皇上太後求情,隻是稍加懲罰教訓……不會讓你就那麼死的。”
牢獄恢複寂靜,常擁宸倚在刑架前,過了好久好久,身心俱痛的疲憊感不斷襲來又如潮水褪去,最終化成衣袖間晾不幹的熱淚與冷血。
等獄中昏黃的燈将熄未熄之際,他咬着嘴唇,顫着手撕裂自己一片白色衣料,而後,蘸着血寫下了一紙和離血書,其上血迹之厚,足足滲透了布料反面。
“殺——”
沈笑空從淮陽一路向東南去揚州,然而四面皆敵,逼得他進退維谷,最終被圍剿的刺客欺上北。
是夜秋風雨如晦,暗鴉凄啼的野山崗,亂草裡長滿了蒼耳,呲啦劃過行者的衣袍,陪亡命徒一起流浪。
一陣疾如冽風的刀光劍影後,淮陽王府的刺客紛紛落伍被擊開三丈,沈笑空腿上鮮血流不止,血迹漫染過他的衣衫,又被冷雨剝落一層濃血的顔色,被山石絆倒後滾下山崗。
“嘶……”
夜雨打濕他的頭發,順着臉頰流淌而下,混着髒灰與亂葉,又侵入惡劣的傷口中。
天庭的仙術能護己不能殺人,傷人是犯戒,所以對付來者不善的刺客,隻能靠自己。
他咬着牙撕下袖子一角,将腿上不斷流血的傷口包紮住,顫顫巍巍扶着高樹繼續逃,身後追的刺客已然亮起刀劍,準備給他緻命一擊。
走投無路之際,沈笑空驟然轉身格擋,持劍相抵,體力不支,豆大的汗珠從額間随雨水滾落,心髒跳動加速,在對方刀猛地砍下來時斷了弦。
雪白刀光倏然從身後護他來,回環成弧形,将四面的楚歌削抹幹淨,八個刺客應聲倒地、血濺當場。
沈笑空捂着胸口,遲遲難以放下手中的劍,即使他的手青筋暴起、還在發顫。
“沈扶……”
沈笑空擡袖子抹一把臉,一臉難以置信,驚魂未定:“你怎麼在這裡?”
即使如此,他看沈扶那張相似的臉,還是覺得很詭異,在這樣蒼茫的雨夜裡,沈扶那一身雪白的公服一塵不染,在幽夜中如藏起來月色般泛着明,就好像是沈笑空的靈魂出竅了一般。
方才那一道威力無比的白光,必然是什麼術法而非簡單刀劍攻擊。
假如問道仙君在凡間用仙術殺了人,他就不怕天罰甚至貶谪嗎?
沈扶沒有解釋什麼,隻是從懷裡拿出玉佩,還給對方,說:“你的東西。”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笑空凝着眉頭,眸中緊張與茫然,接過那一塊綠玉時手指微顫。
“你當初沒有交給我道宗通訊符,是因為傳信需要,而這塊玉佩……我知道它似乎能接收到我的消息,可是不是一直在常擁宸手裡嗎?”
沈扶抿起嘴角,靜靜轉身,與人去找一處能歇腳的地方,躲在一處廢棄的斷牆邊,暫時遮雨:
“恕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你去問侯爺吧。”
沈笑空深呼一口氣,因着異軍突起的一路追殺攔截,心裡鬧騰得宛如一團亂麻,焦急與強裝的鎮定都成了化不開的眉頭。
在檐下抱頭蹲許久,他才啞着聲音問:“那侯爺呢?”
沈扶高高地站在那裡,語氣依舊平靜,像一灘永遠激不起浪的深水:
“被太後黨聯合坑害,剝名削爵。重陽時由囚車南下,送往開封……”
“餘生守塔跪佛,非死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