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魔宮的臉都被這代魔君丢盡了。
他們本以為魔族就要結束仰人鼻息的生活,雖然這代魔君來路不明,但好歹實力彪悍。然而他卻為了小情小愛和天庭的職位重回人間,淪為天庭的工具,這是叫魔族眼鏡大跌的窘迫之一;如今他又要為了某仙自斷前程,甚至棄魔宮于不顧,這是之二。
西天複興無望,魔宮氣焰被摧折得一蹶不振。
魔族宵小被困在西天,扒在天牢邊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魔君背着一個罪大惡極的輪回仙君,一步一步地踩在天梯上,留下一道道冰冷駭人的血迹。
扶乩道宗的白魄糾纏在四周,随着問道仙君仙身的消散而逐漸伏息。
天梯遠得仿佛沒有盡頭,日夜輪轉之後依舊無窮無止。
常擁宸背着沈笑空一步步走,天庭衆仙離去了,不再看這場顔面盡失的鬧劇,偌大天際隻剩下形單影隻的彷徨無措,可他還要衆叛親離地繼續走。
“懷昭……”
沈笑空在他肩頭喊他名字,茫然地朝他笑。
“你是要帶我回天庭麼……?”
常擁宸點頭,答說“是”。
“那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常擁宸腳步一滞,之後重新提起力氣,繼續爬天梯,并且堅定地點點頭。
天邊的風蕭瑟地吹拂,吹起他們的黑發與白衣,又吹起前塵塵埃落定。
沈笑空解下腰間的玉佩,那些神宗通訊符都以仙法的形式存在玉佩裡。他眯起眼睛,看着這渺遠無情的天際,又低頭目睹白雲蒼狗的人間,最終一甩手,毫不憐惜地将玉佩扔了下去。
常擁宸聽見什麼東西墜落,心裡咯噔一聲,陡然回頭,長發都被風雲纏起。
“你急什麼……”沈笑空氣息不穩,卻還笑着,他笑着說,“我的天賜良緣,難道不是你嗎。”
參不透愛恨情仇,數不清人間白首,一回頭,幾千秋。
——時值晚雲灼日,三百年前的人界暮色四合。
皇都,燈火通明,宮牆重重,宣德殿。
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青年端立殿中,明黃龍袍的男人于冠冕之下掩蓋着疲倦與怒意。
“淮陽王他好大的膽子!”皇帝拍案,“太後又置朕于何地?”
李珩眉間籠罩着一層烏雲,将過而立,容貌已不複當年青澀,增添許多威壓與權衡利弊的深沉。
“這是牢中徐靈生奉上的,請陛下過目。”陳出塞垂首躬身,勸慰着座上的帝王。
喜公公連忙将信件遞上,在一旁站着,察言觀色見機行事。
李珩閉了閉眼,穩定情緒後歎息:“西北王倒是将自己摘得幹淨。他向來跟淮陽王同氣連枝,這回死了心要證明清白,竟不惜……”
皇帝忽然失了話音,在龍椅上坐着手指一緊,攤開來那封信,久久難以平複心情。
陳出塞及時道:“陛下,這是遠在東都的正安侯親筆所寫,由徐靈生代為轉交。”
見字如晤,字如其人。
皇帝對正安侯甚為思念,撫着信上字迹,一連數日的愁容都雲開霧散了。他自知對不起常正安,然而生殺大權并非完全在自己手中,帝王之愛又如何?不過與黎民衆生一樣是身不由己的。
常擁宸其實早就寫好了這封信。他言自己開封路上九死一生,危亡關頭有良人相救,現今安然無恙,唯獨對朝中局勢牽懷挂念,對陛下日思夜想。雖然不能回到京都,但是心于咫尺天涯間如月相皎。
對于這段溜須拍馬李珩半信半疑,隻當笑過,然而後半段字字誅心,叫他痛心不已。
常擁宸在信中說,即使衆生棄他于塵寰,為臣漂泊輾轉在唇舌唾罵間,但他還是想要盡自己所能,為皇權開拓一片海清河晏。
徐靈生之計是“天時地利”的迫不得已,絕無詛咒大景滅亡之意,但求皇帝仔細聽徐靈生陸洲等人分辨,給他二人生路。待捉拿淮陽王之後,使人挑撥離間倒逼西北王交出軍權,肅清異己鞏固聖威。
之後重用韓中書楊禮部等等舊臣,再扶植新勢力雲雲,不必他說,皇帝自然明理。
李珩深深讀罷,将信封折好收到自己懷中,感歎道:“陳愛卿,你說,正安他究竟是想回京繼續為朕效勞,還是以此信作為訣别,從此浪迹天涯,與帝王陌路了呢?”
陳出塞長立殿中,颔首答:“正安侯字字真情,感人肺腑,其忠心可見一斑。但之所以侯爺對歸京隻字不提,是因為陛下将迎來樹立皇威的關鍵時刻,他既不願再遭旁人惡意揣度,又着實有光複公主将軍門楣之心,才言辭不甚清楚。”
“那依愛卿之見,朕應何時召人回京?”李珩心中有些答案,還是先一步問過旁人的意見。
陳出塞揚眉:“正安侯與沈探花深情厚誼,想必來年殿試放榜後,朝中又是人才濟濟。彼時新人舊人同入京城,陛下當滿心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