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啟慎身上沒有帶離魂湯，但是帶了一些藥粉碎末。這個時間節點，正是過去幾百年前，他負天庭帝君之命，為甯朝死去的戰士澆灌離魂湯的時候。

帝君顯然也是回憶起來往事，然而不知道常啟慎再次回去有何目的。難道古祭城出了問題？

雷雨天宗紫衣仙君與帝君心有靈犀，很快抱拳答：“古祭城中的将士們亡魂安然無恙，都在等待着重返人間的那天。”

而在太虛鏡中，常啟慎來到黃泉水邊，掏出懷中一個濃厚的小包，又盛出一瓶滿滿的泉水，将二者混合搖勻。他望着廣闊無垠的泉水與異國他鄉的月色，心中夙願将成的興奮與瘋狂噴薄欲出。

“這是……”

常擁宸眼睛尖，看見落在草叢裡的一隻銀白小烏龜，正翻着面兒掙紮着四肢。

沈笑空大驚，躬身火速撿起來，拎着烏龜殼說：“風水元君！”

同時，常啟慎将新制出的離魂湯揣入懷中，低頭一摸，卻發現腰上的靈龜不見了。

他來的時候是以風水元君的形态。畢竟在天庭招搖過市，頂着原身老頭的鬼魂樣子多有不适，瘟火仙君是個不願意沒事找事的，風水元君在靈龜裡休息好了，他就把靈龜丢出去，不在意死活地丢給了明目張膽的常啟慎。

常啟慎腦子一轉，心說風水元君那小子傻不愣登，以身飼虎好長一段時間，應該也不會造成什麼威脅。

然而，他真的小看了風水元君。

“輪回仙君，你二人快些去找甯皇陵！”風水元君在烏龜裡急得團團轉，然而輪回仙君聽不見他說話，隻是揪着烏龜尾巴玩來弄去。

風水元君就以烏龜的形态裝死假寐，蹬蹬腿作一命嗚呼狀，如此反複幾乎精疲力盡。

常擁宸揚手扇了沈笑空一巴掌，敲他的腦袋怒道：“你怎麼還有心情胡鬧！這個烏龜是不是想讓你閉眼睡覺啊？”

烏龜趕忙蹬出來四條腿，瘋狂同意。

沈笑空被人打清醒了，一拊掌，想起來風水元君入夢傳信的指引，于是趕忙打坐入定，屏息凝神。

常擁宸立在他身邊，謹防周圍動靜。

夢中一陣陣的銀鈴搖響，而鈴聲深處，緩緩現出一條漆黑深邃的墓道來。墓道裡，常啟慎一身黑衣如魍魉，濕漉漉的暗風一樣穿過，朝着甯朝皇帝墓室去。

“輪回仙君，請你務必穩住夢境，”風水元君靈魂出竅一般，一抹虛影從靈龜裡飄出來，同樣施法，開始布陣，“我還需要那位閣下坐在此三星陣的最後一角，之後我會将你的法身引入輪回仙君所見情境中，從而對遙不可及的現實産生影響。”

如風水元君所言，借助此法，常擁宸很快進入了甯皇陵，他暗中尾随常啟慎，在陰暗的墓道中穿梭。墓道裡偶有夜明珠懸于高頂，由于人經過的緣故，時不時有些杯弓蛇影。

不知哪裡傳來水滴滴落的聲音，和着輕且快到極緻的腳步聲，墓道裡一時間隐藏着你追我趕似的殺意。

蓦然間，一道刻薄刀尖似的黑光懸過來，常擁宸後退三步，倚牆仰頭，那黑光就捱在他皮膚上，銳利到斷發切膚。

常擁宸看清楚了，之後他的星象彎刀竟随心而動，三下挽過這到割喉的鬼線，五除二将它們化作齑粉碎末。

紅衣凜冽緊跟不辍，墓穴裡黑鬼逃無可逃，山窮水盡時二人進入甯皇陵主墓。

“你現在終于知道我是誰了？”黑鬼一邊說，一邊覺得這副身體有些蒼老無力，于是又換成了定國将軍的模樣，慢悠悠地倚在墳茔石壁上，“真是可喜可賀。”

常擁宸冷哼一聲沒理他，一把刀襲擊過去，倏然間就與人過招數十回。

倆人實力的話常擁宸高一些，黑鬼憑借某些話術或者精神上的控制，可能會占上風，然而此時的常擁宸已經不會再怕他！

他頃刻間卷起星軌彎刀，手中紅線交錯，恰如墜落之命脈在五指間掙紮，恰如他前世年少時垂垂将危的命懸一線。

就在他的刀扼住黑鬼的咽喉時，黑鬼忽而仰起臉來朗笑。

常擁宸皺了皺眉，手上動作也遲疑了一下：“你笑什麼？”

黑鬼慢慢滑下去，倚着墓穴的牆壁宛如空落落一隻蝙蝠，他坐在那牆根，第一次仰視着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

“我都要被你殺了，笑一下也不行？”

常擁宸不說話，以刀為筆，在黑鬼周身轉了一層死圈，省得他逃跑。

接着，常擁宸拂衣而坐，倚在隔着墓門的另一側牆壁。他二人靜谧地困囿于這個甯皇陵裡，就仿佛前塵恩怨都消散殆盡，仿佛隔着一個朝代也能傾訴愛恨情仇。

黑鬼閑散開口：“既同姓常，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不聽。”常擁宸擰起袖子，緊緊抿着唇，坐在幽冷的墓穴裡，又抓起長發揉了一下臉。

“呵呵。你小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别扭，”黑鬼撐起半邊臉，一聲笑，獨自講了起來，“你也一定沒想到我會是設計國寶的前朝大師吧——”

“是的，我名常啟慎，和你一樣是安興常氏。我尚且為人時，幼年聰慧，被家中寄予厚望，然而屢試不中，仕途無望，九次自殺不遂。我的其他兄弟姐妹紛紛成家立業，而我固步自封，某日夜裡隔牆的情人來會我，我于嗑藥癫狂之中把他殺了。”

黑鬼說得輕描淡寫。

“之後我逃離了常家，當時而立之年，放棄科舉，躲入黑山老林，投身于藝術創作中去。有一年深山覆雪，那明黃衣冠的天子從皇都來，到山裡獵白虎，彼時我正在野地裡不顧死活地繪畫，恰巧就是畫那山裡的白虎。結果，甯朝少年天子誤以為那是真白虎，箭矢刺過畫布，一下子射穿了我的眼睛。”

常擁宸心頭微動，但見黑鬼從他畫的圈裡出來，不顧星軌的紅光将他割得血迹斑斑，一步步走向墓室的棺椁邊。

黑鬼繼續道：“正是借那次機會，我得到了天子賞識。陛下為了治好我的眼睛，尋遍良珍異材，我這個瞎子畫師一朝得聖恩，招來旁人的诽謗與嫉妒，在愈傳愈烈的绯聞中，陛下依舊護我愛我，我覺得自己約莫是愛上了當朝天子。我聽聞，他大概如你一般，有一雙極為漂亮的鳳目……”

常擁宸表情有些僵硬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