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話音頓了頓,給出了自己的判斷:“我認為,您可能需要看一下心理醫生了。”
楚钰在身前緊扣的手指突然往旁邊滑了一下。
他感到身側的顧北約站了起來,下意識擡頭去看,看見了顧北約後腦勺上結痂的破口。
“或者,您是否經曆過什麼重大的創傷性事件,也可以和我聊聊,我是有心理醫生資格證的,”醫生的聲音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需要顧少回避嗎?”
顧北約轉身打算走的動作停下,轉了回來,安靜地等着楚钰的回答。
他從楚钰眼裡看見了隐而不發的痛苦。
——他的心理創傷還能是什麼呢?
楚钰實在不想用現在這個父母妹妹都還活着的身份,向他們杜撰什麼一場車禍父母雙亡妹妹殘疾的虛假故事。
怕傷害到顧北約的話,标記的時候就把自己綁起來,他受不了一腳踢開就好了。
“不了,我沒有什麼創傷。”
楚钰在兩個人的注視下站了起來,他在拒絕别人的時候總是會笑,但顧北約發現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笑。
不僅如此,說話的語氣也不對,不帶一絲客氣,隻有逃避和執拗。
顧北約對上了老醫生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對他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離開醫療室,顧北約走在前面,楚钰和他一起坐電梯上了樓,沒和平時一樣客客氣氣地沒話找話活躍氣氛,而是變得沉默。
因為醫生提了一嘴“創傷”,就有這麼大反應。
顧北約不禁想起顧年潤對楚钰的評價——他這人明明社交經驗那麼足,但接觸起來總給人感覺有些自卑。
自卑的原因,是不是也是那次創傷?
不對,自卑的人在标記的時候會敢做那麼狠嗎?
電梯門打開,顧北約回過神,看見楚钰竟然先自己一步出去,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一時間感覺這人好像變得有些陌生了。
他所認識的楚钰,腦海中印象最深刻的這人帶着讨好和小心翼翼的微笑的那張臉,也仿佛出現了一道裂痕。
好像他身上的僞裝終于破損,能夠瞥見這人的本來面貌。
楚钰一直到進房間的那一刻才敢發抖。這是每次回憶起那次車禍時就會産生的反應,小時候更加嚴重,不僅會發抖,還會自//殘,整夜整夜睡不着覺直到吃安眠藥,現在已經不會那麼極端了,隻是這件事對身體的影響依舊存在。
他靠在門邊,許久都眼前發暈,光是想到那場車禍的細節,都讓他感覺天旋地轉。
他永遠都不會忘了那一天。
那是一次暑假之旅,目的地是城市郊區的公園,他們坐在小型面包車上,車上搭載了兩家人,他和爸爸媽媽坐在面包車的最後排的三人座位,妹妹本來是被安排在前面與另一家的一個哥哥坐在一起,但不想被落下,就硬擠在後排,坐在楚钰的膝蓋上晃着雙腿。
楚钰比楚陽大五歲,楚陽那時候剛好五歲,妹妹在身上的重量很輕,爸爸媽媽全當她不存在,專注地和楚钰聊動畫片的劇情。汽車總要刹車的,于是楚钰就緊緊抱着楚陽,生怕妹妹被甩出去摔了跤。
他還記得那時候雖然是白天,但是天色很黑,好像要下雨了。
記得,他當時抱着妹妹,正興緻勃勃地和爸媽說:“然後,大力金剛就一拳把。”
“把”字之後的那句“小怪物錘到地底下去了”,他沒能說出來。
瞬息之間,碰撞的巨響、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尖叫,身體所承受的慣性的巨大推力、玻璃崩裂的聲音、爸媽在耳邊大喊的那一句“小钰”,以及,他放松的雙手,從他懷裡飛出去的楚陽……這些事物的感知,讓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楚钰緩了一會兒,轉身打開浴室的門,這些痛苦的回憶讓他感覺胃部痙攣頭痛欲裂,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面色蒼白,心裡很難受,卻一點都哭不出來。
咚,咚,咚。
旁邊的房門突然被人敲了三下。
楚钰歎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心情,走過去,打開了門。
他看見了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的顧北約,道:“怎麼了?”
顧北約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我想和你聊聊易感期的問題。”
楚钰往旁邊讓開:“進來吧。”
顧北約進了他的房間,關上門的時候,楚钰對着門闆,很輕地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轉而開始考慮易感期的問題。
Alpha的易感期,隻用抑制劑的話,持續時間會更長,并且和那個醫生說的一樣,不标記别人,信息素會越積越多,情緒也會非常非常糟糕,那是漫長而痛苦的折磨。
用Omega來疏解的話,會比打抑制劑好很多。
他自己的易感期肯定是打抑制劑度過了,顧北約的呢?還是找專業的Omega嗎?到時候他的身上會不會染上Omega的味道?
“你怎麼了?”顧北約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楚钰本就心煩意亂,開口時下意識就把心裡那句話說了起來:“易感期,你可不可以不去找Omega?”
這句話在顧北約聽來,語氣不爽又别扭。
顧北約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
楚钰回過頭,他發現顧北約很認真地盯着自己。
“楚钰,”顧北約說,“易感期,我不會去找Omega,這個你可以放心。”
楚钰:“那如果你太難受的話怎麼辦?”
顧北約:“哦,那我去就找。”
然後看見楚钰又一臉不爽了。
“行了,逗你的,”顧北約很輕地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中顯露出來的攻擊性全都蕩然無存,好像寒冰被陽光化開,流露出幾分溫柔,“你現在是我的Alpha,在清洗标記之前我都會對你負責,因為我也是A,知道标記一個人之後本能的占有欲有多磨人。”
是本能嗎?
聽着顧北約安慰他的話語,楚钰卻并沒有感到開心或者感動,而是産生了疑惑,在心裡又問了自己一遍:他對顧北約的占有欲,完完全全是源于本能嗎?
不然還是因為什麼,喜歡他?
不會的,他不會喜歡一個男人。
楚钰的心情詭異地平靜下來,再次看向顧北約時,臉上已經帶上他一貫的謙遜讨好式的微笑:“好。”
他一笑,顧北約眼裡的笑意就頃刻消散了,他下意識偏開頭,心裡有些煩躁,尤其煩躁去看楚钰的眼神。
——眼前的這個人,好像又披上了那層僞裝,變得自卑又軟弱。
但卻又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