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我走啦!”
屋外傳來院裡畫眉鳥悅耳的叫聲,六歲的顧甯钰身穿公立小學的一年級紅色校服站在玄關,朝氣蓬勃地朝扶着拐杖親自前來送她的老婦人招手。
她的祖奶奶——她的父親楚钰的奶奶姚萬方女士,則一臉慈愛地走過去,往她手裡塞了一把太妃糖。
顧甯钰伸手接過,臉上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祖祖,我明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可是明天周一了,甯甯,你們學校作業挺多的吧?家裡是不是也有家教?”姚萬方摸了摸她的頭,關切道。
顧甯钰驕傲地說:“可是我每次都把作業提前寫完了!至于家教……唔……對了祖祖,過兩天曾祖父是不是也要回來了?”
“是啊,”姚萬方笑了,“你曾爺爺說,他在外邊一天見不到甯甯就想,吃飯睡覺都想,事兒都快辦不好啦。”
顧甯钰聽出她在開玩笑,但仍舊配合:“哇!那我下次要在祖祖這裡睡,多陪一下你們。”意思是那明天就不來了。
“好好,到時候叫王叔叔送你去上學。”
顧甯钰嘿嘿一笑:“那我先走啦,祖祖再見!”
首都的頂級世家,沒有哪家是和上面沒關系的,姚萬方女士作為華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總//理,曾經就是楚家背靠的大樹。然而,姚女士之後的幾代大部分都跑去從商,從政的胸無大志又不缺錢,沒幾個想升遷的,所以已經很久都沒出幾個國家級别的名人了。
顧甯钰小朋友小小年紀就對從政産生了令人難以理解的濃厚興趣。
她幾乎繼承了兩位父親的所有優點——處事油滑、精明、自信、膽子大、心理素質強大且清醒地知道自己所有的優點與缺點,在官三代和富三代中混得如魚得水,在長輩圈裡也飽受青睐,剛上小學的年紀就已經在三代圈裡有了好幾個心腹。
有政界與商界人士的男孩女孩,也有年過六旬的忘年之交,總之,她的人緣比她兩個父親好多了。
屋外春風輕拂,陽光和煦,顧甯钰穿着合腳的運動鞋,從祖奶奶院子裡蹦蹦跳跳地出來,上了停靠在路邊的一輛黑色商務車。
車裡,楚钰正在最後排靠窗的位置上坐着打電話,好像是說哪裡的一個政策,她聽得一知半解,大緻意思應該是提升當地産業鍊現代化水平,推動經濟轉型升級的建議。
“嗯,再見。”楚钰的聲音沉穩平淡,對着電話說了聲再見,就把手機收了回去,轉頭看向女兒,臉上方才的嚴肅全都消失了,笑着問她:“聽你爸說,你現在在圈内混得不錯啊?”
“怎麼了,楚主任?”顧甯钰調侃了他一句。
“好好叫人,别學你爸說話。”
不愧是親生的,學得就是像,楚钰一聽她那個語調就想到了顧北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擡起手緊了緊脖子上的紅色領帶:“你爸上周和我又談了,他其實還是更想要你以後從商,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考慮一下?”
“但你支持我從政啊,”六歲的顧甯钰說話語氣像個小大人,“你還為了我進體制了呢。”
楚钰糾正她:“再說一遍,我不是為了你。”
“我知道,是因為你發現姑姑比你更有經商的天賦,自卑了,然後索性把家業交給她,換了一條賽道努力超過她。”顧甯钰說。
楚钰眉心跳了跳:“你姑姑和你說的?”
顧甯钰:“是啊,怎麼了?”
楚陽那個……算了,楚钰歎了口氣:“不是天賦不天賦的問題。問題是隻要有你爸在,我走經商這條路肯定一帆風順,很多時候甚至都不需要我努力,他都會幫我掃清所有阻礙。可我不喜歡什麼都依靠他。”
顧甯钰眨了眨眼睛:“所以,你從政是因為不想欠他的?”
“是不想成為他前行路上的阻礙和軟肋。”楚钰說了一句頗為高深的話,以為女兒會聽得一知半解。
沒想到顧甯钰居然聽懂了:“我知道了,等你爬上去了,以後就能給他開後門兒了!”
楚钰:“……”不愧是顧家的孩子。
顧甯钰眼珠子一轉,緊接着又說:“那以後就你負責給你老公開後門,我負責建功立業,造福人民,成為像祖奶奶那樣的人。”
楚钰笑了,心想不愧是我家的孩子。
汽車開到顧氏的大廈樓下,司機下車開門,顧甯钰的另一位父親也上了車。
他們一起坐在汽車最後排的三人座上,顧甯钰身上系着安全帶,坐在兩位父親中間,很甜地喊了一聲:“爸!”
因為有兩個爸爸,都喊爸爸容易喊混,所以顧甯钰選擇喊顧北約“爸”,喊楚钰“爹”,偶爾也會喊顧北約“父親”,喊楚钰“老豆”(楚陽教的)。總而言之,聽起來更正經的就是喊顧北約的,不那麼正經的就是喊楚钰的。
對于顧甯钰來說,和楚钰聊天更輕松,但和顧北約溝通……雖然她爸真的在她面前很盡量平易近人了,但周身冷飒的氣場、看人時沉靜得宛若深淵的眼神,還有他級别極高的信息素——主要原因就是信息素。總之在顧北約面前,顧甯钰總是有點放不開,也不敢像在楚钰面前一樣大大方方和他開玩笑。
幼兒園的時候,顧甯钰有一次違反了顧家“不偷拿别人東西”的家訓,趁着她爸上班偷偷拿了顧北約衣帽間裡的領帶,綁成很長一條甩着玩。被發現以後,顧北約直接半個月出門都沒打領帶,給她買了兒童用的安全玩具熨鬥,讓她每天熨一條,全部熨平才算完。有一次她玩得太晚忘記了這件事,顧北約去叫她的時候她已經睡覺了,實在不想起床,就在床上撒潑耍賴說“我就一天不熨嘛!”然後就感受到一股來自本能的威壓,全身差點僵直,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直奔樓上,穿着睡衣就給他爸熨領帶去了。
那是顧甯钰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何為“壓迫感”,至今記憶猶新。
到現在,要說怕顧北約吧,那是自然早就不怕的,但還是那句話,放不開。再加上她對從商沒興趣,因此和這位從商的父親也沒什麼正經的共同話題。
顧北約上車以後,顧甯钰一掃剛上車時和楚钰插科打诨的态度,從書包裡拿出明天要學的課本出來裝模作樣地看,腦子裡轉得飛快,思索着,想要和顧北約聊點什麼。
汽車開進一個橋洞,她仰起臉,往身旁一看,顧北約已經閉上眼靠着座椅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養神,到嘴邊的一句“爸爸你今天賺了多少錢”又不自覺咽了回去,有點失落。
楚钰把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有點好笑又有點心疼:“甯甯,困不困?”
顧甯钰搖搖頭,沒說話,低頭繼續看書。
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假裝自己很忙,她這點倒是和楚钰一模一樣。
楚钰輕輕歎了一口氣,也沒再說什麼。
過了二十分鐘,楚钰在耳畔聽見了解開安全帶和拉上書包拉鍊的聲音,是女兒把書又重新放回去了,與此同時肩膀越來越沉——這是打算靠着他睡了。
楚钰把她的腿攏到一起,抱着她的膝窩和肩膀,讓她可以橫着躺在座位上,再把中間座位下方的擋闆拉上來免得刹車的時候她被甩出去,最後把她的腦袋輕輕擱在顧北約腿上。
閉着眼睛的男人幾乎是在瞬間就睜開了眼,下意識看着睡在自己身上的女兒,眼眸微動,又擡頭去看楚钰,看見了他眼底的笑意。
楚钰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前,比了個“噓”的口型。
顧北約對他點點頭,随後低下頭,輕輕地把女兒迷迷糊糊間吃到嘴裡的頭發撥弄出來。
顧甯钰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