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皇後素有與世無争,淡泊甯靜之美名。
她不但無心後宮的紛紛擾擾,甚至連皇上精心籌備的酬神宴也沒去,僅留在坤甯宮内修習書卷,頤養身心。
直至一宮人輕手輕腳地進入殿内,微微欠身,恭敬行禮道:“皇後娘娘萬安,太子妃正在宮外侯着。”
孫皇後眉心微動,放下書卷,歎了口氣道:“快宣她進來。”
光失憶還算不上罹難,令人心慌的是,失憶後的夏淑晴常給自己編排過往,仿佛每次都拿了不同的話本子,将記憶空隙胡亂填滿。
她則渾然不知自己是失憶了。
她攏共失憶了三回,反反複複,次次都覺得自己與朱珩不對付,以為他薄幸寡情。
失憶中的夏淑晴定不知曉,當年朱珩為了求得賜婚聖旨,付了多少努力。
書歸正傳,雖說前兩次失憶都被朱珩哄好了,但治标不治本,誰也不知她睡醒後會想什麼。于是聽從了林醫師之言,所有人都故作冷淡刻薄,以刺激她回想起全部。
孫皇後按時間推算,猜想夏淑晴這會兒多半是來提和離了。
若非如此,她怎會此時急于請見?
孫皇後也感到一絲詫然,之前兩次失憶,夏淑晴都忍了十餘日才來訴苦,如今竟隻耗時兩晚?
也不知朱珩用了什麼招數,萬一過頭了可不好收場。
典雅的坤甯宮,醇厚的檀香味,儀态端莊的孫皇後,靜立兩側的宮女。
前兩回,夏淑晴提出和離時,孫皇後都先驚訝,再耐心勸說她。
今非昔比,孫皇後牢記朱珩所言,必須冷落夏淑晴才能刺激她回憶起所有事情。
鐘鼓報時之聲隐隐傳來,剛入殿内的夏淑晴俯身,深深一拜:“臣妾拜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夤夜至此,太子妃若無大事相告,該當何罪?”
還不到戌時,孫皇後卻故意說得夜深人靜,意在苛責夏淑晴擾她清靜,後半句更是直白地威脅。
夏淑晴依稀記得孫皇後極其溫柔良善,所以聽到這一出問罪後,有些疑惑。
但孫皇後目光如炬,烤得她臉刺痛,她連忙謝罪道:“深夜叨擾,望娘娘恕罪。臣妾此番前來是為太子之事——”
太子在禦書房内挨訓的事,還未說完,就被孫皇後打斷:
“你可知何為皇家顔面?”
夏淑晴不明所以,這關乎皇家顔面什麼事?
難道他們父子吵架,由不得她這個外姓品頭論足?總不至于滅口吧?
見她有些木然,孫皇後心中竊喜,不禁贊歎自己作戲的功夫日益見長,這才一句話就把她唬住了!
趁熱打鐵,她加重語氣道:“你打的主意,本宮看的一清二楚。本宮不允,你不必多費口舌。”
夏淑晴身形一顫,她隻是想請皇後去勸說,然後籠絡都察院的人去提出田稅難收等難題,屆時由東宮官遞奏章。既表明了朱珩态度,也彰顯了他的聰明才幹。
倒也多虧了朱珩今晚觸怒了皇上。依皇上的性格,在孫皇後的勸解下,皇上絕對會當面過問奏章。
如此一來則不用經通政司、内閣之手,防止最後落入了梁固之手,不經問世。
夏淑晴離開宴席後,火急火燎中想出此策。也因她曾瞥見朱珩的啟本,書有稅法改革一事,便想順勢而為。
隻是算得再美滿,也叫算計。
地位崇高的皇帝絕不容許他人算計。
夏淑晴猜測,孫皇後是為此動怒,她連忙下跪道:“母後明察秋毫,若非事态緊急,臣妾絕不會出此下策。”
孫皇後怔了怔,全然沒想到夏淑晴會下跪,這若是叫朱珩看見了,說不定再也不來坤甯宮了,以後連皇孫都見不着。
她表情不自然,咳聲:“你先起來。”
“母後若不應允,臣妾不敢起。”
夏淑晴聲色發啞,孫皇後也不免心揪了一下。
這事求她有何用?她那個犟種兒子不答應和離,就鐵定離不了。
孫皇後無奈,隻好緩和,另起一問:“你與太子可還有情誼?”
“…尚如故态。”
從始至終的不和。
夏淑晴感覺今晚的皇後十分奇怪,禦書房裡的朱珩說不定也跪着,火急火燎時刻,皇後怎麼還在乎他們有沒有情誼?
論當下……
必然有的,此刻情誼是最旺盛的,因為夏淑晴怕被連坐。
太子若與皇上産生間隙,萬一他日倒台,梁固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們的。
依嫡長子繼承制,儲君之位看似牢固,卻暗藏殺機。
眼下各地災荒紛起,皇帝卻貪圖享樂,民不聊生。農民起義并非沒有,更别說想趁此謀權的親王了。
在夏淑晴看來,終有一亂。
可“尚如固态”傳進孫皇後耳朵裡是另一番意思了。
她如同見到了曙光,想到夏淑晴鐘情朱珩卻不自知,她激動道:
“那你為何執意和離?倘若你心系敏行,自當與他舉案齊眉,伉俪情深。”
“和離?”
夏淑晴肌膚粟栗,她隻和朱珩提過此事,皇後這麼快就知曉了,看來他也急不可耐了。
但眼下不是時候,夏淑晴咬唇:“母後,臣妾的燃眉之急并非此端。”
“什麼?”
“太子勸谏不宜鋪張,觸怒了陛下……”
待弄清緣由後,孫皇後不及細想,便帶着一衆宮女太監,朝禦書房疾行而去,步履卻不顯慌亂。
夏淑晴作為太子妃,未去禦書房,而是去找東宮俯官,安排奏章和都察院的事。
孫皇後與皇上年少時結缡,相偕度日。雖歲月悠悠,後宮佳麗三千,但帝後二人仍有情深難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