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宮牆紅得深沉,平緩的屋頂直至檐角才上翹,書房的門簪上刻有麒麟紋,雙扇木門禁閉着,似與巡邏侍衛的腳步聲隔離開,獨建一方寂靜。
自然也将夏淑晴攔在門外,她抱着肚子圓滾滾的小花貓,輕輕低頭,右手撫摸着它,使得它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又蹭蹭她。
阿荞擋住去路,勸說道:“娘娘,上牆抽屜,就差這一步了。再者,奴婢瞧着天,估計馬上就落雨點了,不若先進去待會兒?”
夏淑晴聞言,擡頭看天,隻見一片漆黑和幾顆星,猜不到她是如何看出天要下雨的。
胡謅八扯後的阿荞一點兒也不心虛,理直氣壯道:“娘娘初愈康複,林醫師說過吹不得風,折返耗時,進去喝杯熱茶多好呀。”
臂彎上的花貓似乎聽懂得人話,裝出一副怕風的模樣,又往夏淑晴身上蹭去,好奇地抓她的披風。
夏淑晴遲疑,她與朱珩的關系還沒有那麼親昵,怕朱珩準備的熱茶不是給她的,她如此貿然進去會打擾他,也害她尴尬。
雖在旁人看來她隻停頓了兩秒,她卻能在短短兩秒權衡利弊一切,然後平靜地看着遠處:“小貓好像餓了,本宮要帶它覓食。”
“……它都胖得分不清脖子和身子了。”
花貓聽見阿荞說它壞話,懶羊羊地扭頭,朝阿荞“喵嗚”。
“……”
得,一大一小都說不得。阿荞默地讓開路,跟在夏淑晴身後,偷偷對她抱着的花貓擠了個鬼臉。
阿荞深知自己一個貼身宮女,每日隻需伺候太子妃起居、梳妝打扮、用膳等等,壓根兒不用操心太子妃與太子的恩愛與否。遙想當年,她剛進宮時隻不過是個灑掃宮女,髒活累活全幹待遇差不說,一點兒油水也撈不着。
因為要防止外戚幹政,所以大禾曆代皇後均門第平常,便顯得夏淑晴與衆不同。夏家祖上有開國功勳,其父兄久掌兵事,軍權在握,而且夏淑晴未經選秀,是皇上欽點的太子妃。阿荞便動了恻隐之心,覺着在東宮定餓不着肚子,還能早日攢夠出宮後衣食無憂的錢。
她十五年來默默無聲的運氣在那時才發揮,她成了夏淑晴的貼身宮女。她也曾學着别人,趁夏淑晴不注意時順走了一對耳墜。結果有賊心沒賊膽,不到一日又還了回去。
沒想到恰巧被與她不對付的宮女污蔑偷東西了,手段極其低級,吵得夏淑晴反手給了那人兩巴掌,說:“你前日衣冠不整地去太子面前獻媚,阿荞攔住你是在救你,你卻恩将仇報,敢借本宮這把刀?”
然後阿荞就看着那人失魂落魄地被擡出了宮,她竟有些失望,沒見着那人受罰,反而坦蕩地出了宮,可真夠遺憾的。
正是這時,夏淑晴平靜地看向她,神色淡然叫人看不出喜怒:“本宮知道你拿了一對金累絲耳墜。”
阿荞的心再次提起來,如木魚“邦邦邦”地敲着,她兩腿一軟,跪在夏淑晴的腳邊,不敢擡眼:“娘娘……奴婢一時鬼迷心竅……”
那一刻,她也像被浪潮推到岸邊的魚,奄奄一息,數着秒數等死。
結果夏淑晴隻是将那對耳墜塞進了她手中,“你是個好孩子,本宮知道你還有個幼弟步履尚蹒跚。你若想貼補家用,手中短缺銀錢,盡可向本宮開口。”
明明夏淑晴也才十七歲,比她年長兩歲而已,語氣卻溫和得像個長輩。
她甚至從夏淑晴的眼波流轉中嗅到一種難言的情緒,她小心翼翼又貪婪地捕捉這份慈愛——隻在她爹娘哄弟弟時看到過的慈愛。
旋即,阿荞怔怔地盯着手裡價值百兩的耳墜,察覺到臉頰發癢時,淚水已浸濕了衣領。
她其實隻是單純地想斂财。她父母為了撫養幼弟将她賣給人牙子,之後她九死一生才逃離虎穴,走投無路時才選擇了進宮。她也并非好心,早已不信發賣她的父母愛她,更做不到将辛苦錢給不熟的弟弟買糖。
但夏淑晴誇她是好孩子。
她不想失去來之不易的頭銜,不想讓夏淑晴失望,她抹掉眼淚,鄭重道:“奴婢知錯,日後定恪守本分,不負娘娘恩情!”
她在夏淑晴身邊将近兩年,看到從前與朱珩琴瑟和鳴的夏淑晴忘卻了一切,深陷記憶沼澤中,她自然不好受,想盡辦法也想讓他們重歸于好。她是夏淑晴的好孩子,她不願夏淑晴南轅北轍,與真實的自己背道而馳。
索性運氣再次降臨,辦完事往書房趕去的羽風與他們打了個照面。
羽風行禮後問道:“娘娘是來找殿下的嗎?”
夏淑晴放下為花貓順毛的右手,剛想否認,阿荞卻搶說道:“娘娘正準備進去。”
然後躲在夏淑晴身後,趁她看不見,朝羽風擠眉弄眼,悄悄用手指了指一旁亮着的書房及暖閣。
羽風的目光在她們主仆二人之間徘徊,終在夏淑晴察覺到異樣欲回頭看阿荞時,他恍然大悟,擡高嗓門:“娘娘快請進,屬下這就為您帶路!”
這聲音大得太刻意了。
花貓被驚到了似的,從她懷中跳了出去。不禁讓人驚訝,它如此胖卻靈敏依舊,眨眼間就消匿于夜色中。
驚得夏淑晴往後看,隻見着它的影子閃過,然後看了看讪笑的阿荞,她笑出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奴婢忘性大,隻記得娘娘最先說了要找殿下,誰知碰到羽風,您說這不湊巧嘛!”
夏淑晴不禁莞爾,氣氛都烘托到此了,再扭扭捏捏不進去,倒顯得她小家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