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記在心裡,表面裝作聽不見,照舊安安靜靜地翻着手裡的書,一直忍耐到了晚上。
兩個人之間保持着微妙的沉默,阿岫進去端水的時候,就看見兩個人各湊在燭火下捧着一本書。
趁着桑榆去淨房洗漱的時候,裴沅叫裴青将他擡上了床,繼而靠在床頭的紅木雕花櫃子上看書,直到桑榆出來,他也依舊是那副樣子。
桑榆脫鞋站到了床上,一腳跨過去鑽進自己被子裡,然後背過身,旁邊的人沒什麼動作,都靜悄悄的,不過合上眼一會兒,燭台就熄滅了。
她緩緩睜開眼,瞧着眼前的床幔,腦中不由地浮現起裴沅咳嗽時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董英家從上代開始就是裴家的奴仆,董英從小就是在這府中長大,直至娶妻生子,親眼見證了裴家是如何一步步興盛,再到直轉急下,發展成如今的破敗。
所以那天跟董英家的聊起來,桑榆才知道裴沅最難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自裴沅龆龀之年,便在京城一衆官宦子弟中嶄露頭角,文通六藝,武備皆修,甚至八歲彎弓走馬,一度成全了繼承安定王風範的佳話,可自從失了父母雙親的庇護,裴沅便成了衆矢之的,絲毫沒有忠誠之後的待遇,反而成了任人欺淩的對象,不論是出于公報私仇的朝臣,還是拜高踩低的公子們。
再加上皇帝的偏聽偏信,置之不理,京城内的公子們便愈加随性而為,将欺負忠臣之後座位了一種消遣的樂趣。
桑榆從小處于後宅閨房,對外事不感興趣,所知甚少,但是裴沅的事情她聽閨中好友講過。
董英家說的跟她了解得大差不差,再到了後面裴沅摔斷腿,安定王這個稱号就逐漸淡出衆人的視角了。
人們再提起來,也多是一句嘲弄。
若是這般想來,裴沅現下這種别扭性子也能諒解,再加上他身體不好,方才看書他咳得那一陣兒,屬實是把她吓着了,生怕他就此背過氣。
長那麼一張俊臉,真是可惜了……好歹也是自己丈夫,何必呢?
桑榆心裡猶豫了好一番,還是趁着他沒睡着的時候轉過了身,用手推了一下他胳膊,“裴沅,你睡了沒?我有事跟你說。”
有帷幔圍着,外邊窗戶裡灑進來的月光透不進來,桑榆僅靠自己的感知大概猜測旁邊的人有沒有睡着,見裴沅半天不動,她繼續壓着聲音說:“你别氣了,我也不跟你怄氣了,我就想問句心裡話,你那天為什麼不讓我追問到底,把慧娘扯出來?”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就跟慧娘有關系呢?”裴沅輕輕吐出一句話。
提起這個,桑榆氣不打一處來,“你又不是沒看見,那天她處處言語針對我,巴不得把我和董英趕出去,難不成你裝瞎?”
“那你說我活不過一年怎麼解釋?”
此話一出,算是老老踩住了桑榆的尾巴,她再次體會到了禍從口出,謹言慎行的含義,但是聽裴沅的語氣,倒不像是興師問罪,隻是想探究一個緣由罷了。
這樣想來,不安的心漸漸靜了下來,桑榆故作坦然口氣,道:“世子何以見得就是我說的?為何不懷疑是那李回信口雌黃,污蔑我呢?”
“那換做你說,怎樣做才合心意?”裴沅依舊安安穩穩地閉着眼,聲音低沉,又家待着幾絲倦意和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意。可桑榆專注于撇清自己,哪裡會注意到這麼多。
“查清事情真相,還我一個公道。”言及此,桑榆突然又失望了,“可是現在晚了,你把李回都發賣了,沒了人證,慧娘就算有多大的罪,也治不了了。”
從小被家裡保護得好,像慧娘這種刁奴,隻存在話本裡和其他人的嘴裡,眼下這樣想着,心上越是火氣難消,平躺在床上,看着頭頂花紋繁雜的帷幔,腦中竟也想不出任何一種好辦法。
裴沅久久不出聲,待她再看的時候,那人已經睡着了。
原本計劃的商量也不了了之,但是桑榆可以保證的一點,裴沅這人大抵是不跟她置氣了。
她也不求夫妻恩愛和睦,隻要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賓便好,糊裡糊塗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凡事想開一點,日子便也不會難熬。
思來想去,桑榆也便漸漸睡着了,有時候她睡覺不安穩,到了後半夜總愛把自己的被子踢得不見蹤影,就好比翌日一早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蓋的竟然是裴沅的被子,而被子裡的人早就不見了,人家早早就穿戴整齊打算洗漱了。
阿岫來伺候她晨起,拉開帷幔瞧見她蓋着裴沅的被子,抿嘴好一頓笑。